第45章
烦恼丛生,岁月绵延。时间匆匆,残年瞬逝。铁木真在无限思念与伤痛中迎来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二十个春天。然而,在身边缺少孛儿帖陪伴的日子里,铁木真显得无精打采,一筹莫展。虽然他每天都在筹划着复仇,筹划着夺还妻子,筹划着蔑儿乞惕人的末日。在他想来,蔑儿乞惕人可以花上二十年的时间来等待,自己却不能这样。除了营救妻子外,等待着他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家仇、父仇,桩桩件件都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中做一了断。因此,每当他夜里的睡下之前,都会在心中向长生天默默祈祷,希望机会就在明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出现。那时,他会将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砍入蔑儿乞惕人的脖子,他的箭也会立即射向蔑儿乞惕人的心窝。
铁木真每夜闭上眼,都会看到孛儿帖幻化各种姿态不同、表情各异的影子,在他眼前或喜或嗔、如泣如诉、忽远忽近、飘来荡去。褥榻上,她的气息长久不曾消散,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浓烈,渗入了自己的骨髓与心肺之中。每到中夜时分,他会被自己强烈的咬牙声所警醒,随即感觉到牙龈在作痛,有时甚至会咬出血来。心中强大的愤恨与极度痛苦的煎熬令他食不甘胃,寝不安席。
营地中的人们,对孛儿帖的事情,从来是绝口不提的。这个女子的名字已经成为了家族中的禁忌。合撒儿不提,最小的妹妹帖木伦也不提,奴婢们就更不敢吱声了。每当铁木真来到他们面前,他们都尽量装作一幅平静的表情,生怕因一个微小的疏忽将铁木真的愤怒指向引到自己的身上。他们这样做,并非是害怕受到责罚。如果能让兄长稍解忧烦,自己纵然一死,又有何惜?他们唯一承担不起的是做出在兄长的伤口上再揉进一把盐的行为,无论有意或无意。如果兄长哭泣,他们的心也会跟着淌血的。
就这样,众人小心地维持着这脆弱的平衡,直到那一天,沈白再次打探消息归来,却落例没有主动向铁木真进行汇报。这个异样的变化立刻引起了铁木真的注意,他预感到沈白这次所探得的消息必然与孛儿帖有着重大关联,而且……
铁木真不敢再想下去了。过了很久,他才鼓足了勇气,命人将沈白招开自己的帐幕之中。再三追问下,沈白终于用极为低沉的声调说出了自己所知的一切。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上许久,每一个字在他口中都仿佛有千斤之重。
铁木真只是默然地听,口头上也不置可否,但是在心中却对母亲的言论并不认同。他甚至觉得母亲这样说即使是出于劝慰的好意,也未免过于冷酷无情啦。孛儿帖是随便任何女子可以代替的吗?至少在自己的心中是不能。她的美丽,她的贤淑,她的聪明,她的大度……这一切的一切,又岂是寻常女子可以相比的?
他又想起豁儿赤曾经说过——草原上各族之间将妇女抢来抢去,是很普通的事情。可是,这种事一旦落到自己的头上,其中的滋味就难说了。总之,在铁木真而言,这绝非是一颗能够轻易咽下的苦果。
营地中对他的同情者也大有人在。几个弟弟都纷纷要求立刻整顿军械,追上蔑儿乞惕人的队伍,将孛儿帖抢回来。铁木真又何偿不想这样做?他恨不得现在就跨马抡刀,一口气砍死所有的蔑儿乞惕劫匪,救出自己的豁埃马兰勒。可是,为什么世间尽多可是!铁木真烦躁地来回走动着,在头脑中反复琢磨着沈白带回来的消息。
头大如斗的沈白独自离开营地,蹑着敌踪探察了三天,刚刚回来向他做了报告。这次侦察并非出自铁木真的派遣,而是他自己主动去做的。因为他觉得不能坐视铁木真独自伤悲,而自己却不能为他做点什么。沈白的追踪术已经炉火纯青,三天来不停地偷窥敌营,都没有被对方的警戒人员发现。唯一可惜的是,他带回来的消息并不幸运:
“蔑儿乞惕的部队大约有千人之众。他们一路向北而行,沿途戒备森严,每次宿营后都会派出三拨人来巡察。除非可以象野鼠那样打地洞,否则休想靠近一步。”
听罢沈白的话,铁木真的心彻底凉了下来。看来,蔑儿乞惕人的首领已经预料到自己可能会采取小部队偷袭的策略,因此加强了防范。现在,连最后的一丝希望就此破灭了。
硬抢吗?对方有一千人,自己的营地内即使算上老弱妇孺,也不超过一百人。双方的力量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不计后果的盲目行动,结果只能是以卵击石。眼前的这一点力量,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才集合起来的。
“忍!还得忍!”
铁木真在心中做出这个痛苦而又无奈的决断。自己忍耐着泰亦赤兀惕人已经十年了。拿孛儿帖与整个家族相比,这样的忍耐也是可以接受的。母亲的想法虽然冷酷了些,但是却是出于一颗冷静的心所做出的判断。自己虽然不必立即就去另觅新欢,但是也毋需象发情的公马那样暴跳如雷得在草原上横冲直撞。毕竟自己如今是一家之长,一族之首,往往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会令族人流血,乃至付出生命。尤其是因为自己的个人私事,这样的流血就更不值得了。
沈白依旧不放弃自己的侦察工作,他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这项活动之中,三天两头都跑出去搜集蔑儿乞惕人的行踪动态,即使每次带回的消息都不足以振奋人心,却已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甚至今天有没有新马驹诞生这样的消息也不放过。现在,虽然营救孛儿帖的事情毫无进展,但是如果有人问草原上谁最了解蔑儿乞惕,铁木真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是我们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