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帐门被猛力掀开,微冷的夜风随之灌入。成吉思汗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气喘声。不必回头,他已猜到是母亲月伦到了。
月伦对他毫不理睬,径直走到合撒儿身边,一把扯下系住他一对衣袖的腰带,塞回他怀中,然后怒不可遏得盘腿坐了下来,猛力将自己的衣衫的前襟向左右拉开,露出瘦骨嶙峋的前胸与一对开瘪的乳房,将一双几欲喷火的眸子盯视着成吉思汗的漠无表情的脸,大声喝斥道: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吧!看看这对曾经被你们吸吮过无数次的乳房吧!你、合赤温、帖木格只知道吃一边的奶水,只有合撒儿能将两边的都吃下,让我免受涨乳之苦!所以,你有灵活的心思,知道怎能样用计策来获胜,因为你自私。而合撒儿却有力量,能拉开最硬的强弓。他为你射杀了一切敢于起来与你做对的敌人!如今,敌人杀光了,你就要反过头来折断这张强弓了吗?你指使着合撒儿一起杀掉了别克帖儿,难道今天就轮到他了吗?下一个又是谁?合赤温吗?帖木格吗?最后是我?你要这个家毁灭,也不必如此费力,我这就把他们都叫来你面前,让你一起杀掉!看着我,不要不敢面对我!你这生下来只知道咬碎胞衣的狗!”
月伦额客就这样不住口得指责着,直到气息缓不上来,才停止了这愤怒的咒骂。但她那盛怒难犯的气势却始终压迫着成吉思汗,令他垂首无言。在他的记忆里,这是继别克帖儿事件后,母亲对自己的第二次歇斯底里大爆发了,其激烈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神情,大有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之意。记得那次,母亲放声痛哭以至于双目流血。然而,这一次,母亲却滴泪不流,倒映在他眼底的是自己扭曲的影子。
“这就是白鹿的愤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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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月伦额客如疾风般冲入帐幕之前,斡歌列始终在侧耳倾听帐幕内的动静,里面却始终鸦雀无声。
“难道一言不发就给斩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将斡歌列自己都吓了一跳。向合撒儿这样有勇有谋的上将,如果仅仅因为一时的酒后失态而丧命,实在太可惜了。对于主君成吉思汗而言,无异于断掉了一条有力的左膀右臂,即使是对整个新生的蒙古帝国而言,也是一个不可弥补的重大损失。
“如果哥哥博儿术在眼前就好了。”
当此时节,成吉思汗再无一语可辩。他知道,任何辩解话语都只能招致母亲那更多得如同暴风雨般的激烈斥责。他缓缓得向后退,一步、两步、三步……最后退出帐幕。那天,他在嵌满星光宝石的高旷的夜空下独自伫立,不许任何人靠近。这时,在他的心中,合撒儿是否有谋叛之心、与古儿别速之间是酒后调戏还是早有私情以及因此而对自己的权威形成蔑视与挑战,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怎么说,他们是兄弟,是母亲月伦含辛茹苦抚养成人的不儿罕孤儿,哪怕是为了这位年迈的生身之母,也不能加罪于合撒儿。
如今,最令成吉思汗心意难平得是母亲的眼神,那目光中分明显示着母羊面对欲吞噬小羊的恶狼的敌意与仇视,是母性的果敢与决然。这眼神分明是在成吉思汗与合撒儿之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藩篱。
“看来在母亲的心中,自己与合撒儿也是完全不同的啊!”
成吉思汗颓然自醒着。至此,他终于意识到别克贴儿临终前所说的也许真的是正确的,只有合撒儿才真正是母亲与也速该所生的儿子,自己只不过是母亲从蔑儿乞惕人那里带来的“客人”。母亲也许因为憎恨那个遗弃她独自逃生的蔑儿乞惕人而将那种憎恨转驾到自己的身上。母亲的眼睛已经揭示了谜底,所有的猜测都已真相大白。
心急如焚的斡歌列在帐幕门前焦躁得走来走去,几次想要闯入,但是想到主君对怯薛歹的严格律令,又令他不敢越雷池一步。幸好月伦额客来得甚快,这才令他长出了一口气。
老态龙钟的月伦额客经过这一阵策马急驰,下马时已是摇摇欲坠,站立不稳。若非一旁有曲出相扶,只怕立时便要坐倒在地,动弹不得。斡歌列一见,连忙迎上前来从另一边搀扶着。月伦额客却全然不顾,口中连声追问:
“他们两个在哪里?快带我去。已经没了一个别克贴儿,不能再有第二次啦!”
斡歌列连忙指明了合撒儿的帐幕所在。月伦额客忽然全身来了力量,居然双臂一振,率开了斡歌列和曲出的手,脚下步伐虽然踉踉跄跄,却是无一丝停顿,居然只凭自己一人之力径自向那间紧闭门户的帐幕疾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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