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书
自从五个月前不慎被铁勒游骑俘获,毕儿达满心以为自己从此只会在矮小简陋的小屋中渡过余生。当听说大哥为了他的安全,违心参加了会盟时,更是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豁出去死战,平白玷污了那瀚族永远不屈的名声。只是因为后来又在小屋中遇上了喀罗的密丹,他才明白,这一切不是因为自己怯懦,而是铁勒人早有预谋。
屋外的野花从盛开到枯萎,墙边的青草自萌芽到蓬发。毕儿达历数着每个日日夜夜,几乎就要绝望时,却在一个月满星朗的夜晚,亲眼目睹了北谅人不可思议的突袭。察尔扈草原的男儿,谁不为自己的骑术骄傲。海泡子边长大的少年,那个不是自夸英雄。那些曾经被他深信不疑的信念,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轰然变得粉碎。
密丹不会忘记,他也不会忘记,当铁勒骑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那比打磨过千次的羊皮纸还要雪白的面容只红了一红,千军万马就如同惊雷一般涌了出去。铁勒号称草原无敌的雄兵,那时也仿佛恶狼口中的羚羊,挣扎了几下,终于绝望的尽数倒了下去。
察觉到他的目光,董峻戴上头盔友好的笑了笑。他破釜沉舟千里突袭,原只为牵制吁利碣,诱他调兵北上,减轻海威的压力,何曾想过还能捡到这两个宝贝。等到弄清了他们的身份,董峻立刻就明白,保住他们的重要性甚至超过要保住自己。
与铁勒人的战马相比,帝国的军马高大强壮,历来长于冲刺而短于耐久。加上这次远程奔袭,为求保证突然性,更是竭尽了马力。从这几天的情况看来,自己引以为傲的精骑已经无能摆脱铁勒人的追击。可令他想不通的是,一直吊在后面的铁勒游骑怎么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嘿嘿”的冷笑了两声,仿佛受不了柳江风的刺激,林思元气冲冲地说道:“林某说的没办法,其实是因为没可能做到,若是果真能按照林某所言,化解帝国之危轻而易举。”
“好狂的口气,柳某倒想听听,你这可安天下的妙策究竟有无可取之处。说出来是你的本事,能不能做到那是柳某才担心的事。”
到了这种时候,林思元知道自己只有说明一切方可得到柳江风的尊重。他也伸手端茶喝了一口,顺便理了理思路:“帝国有今日之危,远处是因为赋税失调,近处则是由于外重内轻。赋税失调好比是将死之人割肉以食,越饿越割,越割越饿,虽能一时填饱肚子,却有失血过多之虞。而外重内轻则仿佛一童子手举铁锤,不用力难以伤人,用了力又怕控制不住,最后砸到了自己头上。此二者看似毫无关联,其实本为一体。赋税平则民生富,民生富便兵甲强,若能当真如此,纵有人心生异念,也断无反噬之虑。”
微微露出满意的神色,柳江风插话道:“你说的是缘由,可事已至此,又能有何为?”众人回过神来,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林思元。
苦笑了一下,林思元道:“亲征!今上御驾亲征!果真能如此,困顿于京畿的虎贲羽林二军便可投入战场。其一能解西北危局,其二能顺利成章的控制住边军,这其三嘛,一旦击破铁勒,今上挟新胜之威,震慑群臣。外无远忧,内无近患。大可裁兵减将,休养生息,不出十年,定能国泰民安。”
自从回军的那天起,跟随在他身后的敌军就越聚越多,却总是如影附髓,并不直接上前挑战。一旦他整军回头,敌人也迅速后撤,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只有那些马鸣声日夜不停,缠绕盘旋在他的耳边。可这些烦闷的声音一旦消失,反而让他更加心绪难安。
南边勒支山脉的距离越来越近,在阳光下投射出重重叠叠的倒影。董峻的眼皮跳了跳,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那一瞬间,他心中肯定,铁勒人不但来了,而且早已埋伏在勒支山脉那纵横交错的小道上。宽阔的草原不但是雄鹰翱翔的地方,也会让自己不论胜败都能突破重围。也许在铁勒人的眼中,与其事后把精力放在四下追捕上,还不如稍稍放弃一点优势,结结实实的把自己圈在牢笼之中。他手中的马鞭向上一举,两万名骑兵不约而同的勒马停缰。
草原上的野风说来就来,毕儿达揉了揉眼睛,恍惚看见那张白脸上又红了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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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的已听得入神,柳江风一边体味,一边频频点头。不料林思元说到最后,却叹气道:“林某想的虽好,终究只是镜花水月。今上年事已高,又久闻有旧疾缠身,且不论今上能否奋起雄心,单单只是那些愚忠之人的苦苦劝谏,便是道过不去的难关。”
柳江风听罢哑口无言,他私下忖度,就算素以忠贞为国自诩的铁贞,恐怕也不会答应皇帝亲征。这狂徒说的果然不错,计策虽然可行,偏偏就是无能实现,难怪他一上来就干脆说了句没办法。可是,这绵延了数百年的煌煌帝国,就只能苟延残喘,慢慢消亡下去?
堂外桂子花香,悠悠荡荡,悄悄钻进了众人鼻中。嗅着了那股浓郁的香气,柳江风闭目深吸,一时沉寂不语。
深秋的塞外,连天芳草之上,唯见碧空飞穹。偶尔几朵游移的白云,被湛蓝的天际一衬,连忙慌乱羞怯的四散飘零。瑟瑟的晚风掠过,把远处的兽味全都捎了过来。董峻勒马横缰,疑惑的扭头眺望远端。再次用力抽抽鼻子,他终于能够肯定,数里之内,绝无半点人烟。
掀开头盔随手抹了把汗,一张犹带书生意气的面孔上登时多了几分沧桑。毕儿达好奇看着董峻的一举一动,心里还在纳闷,这样画一般的人物怎么能统帅那许多剽悍骁勇的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