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史评
见他犹然固执己见,铁贞摇头叹道:“狐大夫,仕子之死,柳公确实难脱其咎。但史家刀笔刻录丹青,字字皆如山岳之重渊海之深,岂可马虎。你窥孔言方,以猜度为凭,可还记得据事直书公正不阿的准则?”
一滴汗珠自狐直蓬乱的鬓间渗出,他心头发冷顿时无言。这几日京师气氛异常紧张,当他听到几个仕子寻死的消息,想当然的以为事态定然十分严重。秉着史官本分,他下决心要把这件前所未有的大事记录下来。可是,自己真的做到了褒贬无差书法无隐吗?若是只有柳江风一人驳斥,或许还有文过饰非的嫌疑,但素以骨鲠著称的铁贞也不以为然,那自己十之**就确实过了。
望了望茫茫然不知所措的狐直,柳江风伸手去案上执起笔来,在史册上面勾勒删减了几处,随即掷入狐直的怀中:“柳某既然敢有如此举动,早就准备背上千古骂名。然邱兄血战至死,乃国之忠魂,岂容你如此诬蔑。血水江河两句夸张过度,天子之威更非你能评判。这几句我替你删了,其他的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他虬髯微颤语气震怒,显然心中无法平静。
抱着怀中绢书,狐直意外的看向柳江风。眼瞅他迟疑不动,田剀在旁边恨声道:“还在磨蹭什么,柳将军放你走了!哼,你这种酸儒,连事情都没弄不清就胡涂乱写,分明是想沽名钓誉。”
狐直愤然斜了田剀一眼,这才扭头对柳江风说道:“若是狐直真的错了,自然会来向你道歉。不过,无论如何,你擅动刀兵压制朝野议论,终难免为后人诟病。”
第三卷西风漫卷第九章史评
偏僻的藏史楼内,北谅帝国史官、中大夫狐直涕泪满面,就着一盏豆油小灯,匆匆在绢黄的史册上记下:“丙申年秋十月,帝国定北大将军邱钟、中侍费南于猫儿湖畔丧师辱国。西北为之斜倾,京畿因之震动。八千学子以报国之心,怀忠贞之意,欲上书宫禁,弹劾罪臣。十一月,帝国左领军卫扬威将军柳江风盅惑天听,以虎贲三万,阻塞言路搜捕仕人。是夜,六门俱闭,三城皆锁。行人侧目,妇孺悲泣。血水足以漂杵,江河竟已变色。呜呼!国事如此,天子之威何在?”他草草书完,在灯下细看了一遍,还没有来得及锁入史箱,只听“咣当”一声,几个羽林卫士撞开大门,迅速冲了进来。领头的军官抢前几步,劈手夺下史册,疏疏一瞄不由勃然大怒:“给我抓起来!”
“你敢!帝国有律,除天子外,史官秉笔直书不得降罪。你等擅闯禁地,是何人指使?”狐直挣扎着望向那军官,眼中几待喷出血来。
那军官冷笑一声,执起一方玉佩道:“今上口喻,中大夫狐直举止诡秘,有乱史之嫌。着羽林骁骑校尉田剀予以追查,一旦属实,交由左领军卫处置。”他一抖手中史册,道:“而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不可能,不可能。”认出田剀手中确实是皇帝随身携带的玉佩,狐直双眼失神停止了挣扎,只是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柳公,柳公,你怎么了。”铁贞连连唤了几声,才把追着狐直背影发呆的柳江风叫醒过来。
“噢,没事。”扭头迎向铁贞,柳江风微微一扬眉头,却没能掩住眼中的失落。
“血水足以漂杵?江河竟已变色?”柳江风皱了皱眉头,抬头向狐直问道:“八千学子不假,可我抓的都是带头的人,满打满算也不满六百。自搜捕到今天,狱中无一人枉死,你何至于编造如此谎言?”
理了理被军士们扯成乱七八糟的官服,狐直站在堂中,愤愤道:“当夜你搜捕仕人,据我所知就有东城南宫靖跳河自尽,北城王宣投缳而亡,还有王宣老父因此心疾发作,次日便过世了。你还要说无一人枉死,无耻!”
旁边田剀大怒,撩起一脚踢向他的嘴巴。狐直自顾挺立不避不让,竟是准备生生受他一击。柳江风见他鲁莽,急声断喝道:“停下!”。田剀虽闻言收腿,还是有三分劲道从狐直的脸上扫了过去。他“哇”的吐出两截断牙,和血冲着柳江风厉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叫我住口吗?可笑,可笑!”
“可笑的是你!”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铁贞忍不住道:“他们惶恐畏惧自寻死路固然令人惋惜,但区区数例,你便肆意夸大,史官之志何在?秉笔之心何存?”
狐直怔了怔,随后昂首坚持道:“不管如何,他们总是因为搜捕而死。我朝言论向来开放,刑不上大夫,罪不至仕人。如今此例一开,今后还有人敢于议论朝政吗?铁贞你身为谏议大夫,该知道一饮一啄,循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