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第十四章 上邪 上
千漓心中还有几分不放心,也实在想让面前这个日照也出去,可听了这句话不敢再迟疑,忽然站起身跪倒在地道:“姐姐在上,请受漓一拜!”
水影起身闪开,皱眉道:“这是做什么,水影受不起。”一边说,一边去扶她,千漓跪着不肯起来,水影拉了几次没成,向日照使一个眼色,两人一起用力千漓也就跪不住了,起身整一下衣衫,看着水影道:“姐姐生我的气么?”
“这是什么话,你我无怨无仇,谈得上什么生气呢?”
千漓见她神情冷淡,目光中看不到半丝波澜,恰如面前是陌路之人,知道想让她认下她这个妹妹没有那么容易,略微顿了一下,走到正中,手捏剑诀翩然起舞。
舞是剑舞,若三尺青锋在手,剑气凛然;而舞者裙裾飞扬,衣带轻飘,腰肢曼妙如杨柳扶风;剑气之刚,舞者之柔,两相映衬,故而苏台论及剑舞以女舞为上。千漓的剑舞四节一拍,且舞且咏,然只嘴唇微动并不出声,只舞八拍略一顿又重头开始,如此循环往复一连舞了四遍,又一次翩然拜倒,叫了一声:“姐姐!”
想到这一点迦岚但觉头痛不堪,她怕深情,即怕别人对自己情深如海,也怕自己用情过深。当年太傅西城雅常对她说“为人君者当心怀天地,不可拘泥儿女情长”,又说“从来大爱无情”,还说“身为君王当雨露均施,此谓齐家之道,以礼为先,以情为次”。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们已经都生活在鹤舞,西城雅还叹一口气道:“圣上爱民如子,勤于政务,只可惜在情一字上终不能克制□□秉持礼法,以至冷落中宫、淡漠殿下,最后换来这一场悲剧……”而她的母亲恒楚皇后最后一句话便是“迦岚,后宫是无情地,你要比别人更无情……”不管是西城雅出于正统的君王理论,还是恒楚皇后三十余年人生的悲剧总结,苏台迦岚从小就明白生为皇家的女儿,最不需要的就是柔情万种。多情放在文人身上或许是一段佳话,放在君王身上不会有人在乎,或者说一个君王落到要靠多情在历史上留名,对于王朝和君王本人来说都是悲剧。
又回头看了一眼玉台筑,那青年正和侍卫中的一个军官说话,暗中又是一声叹息,心道“本王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三月下旬,朝廷任命大司徒西城照容为天官大宰,统领六官。改任紫名彦为大司徒代照容之职,提少司礼琴林叶芝为大司礼,叶芝留下的空缺则由璇璐的母亲,也就是黎安家当代的族长出任。照容任大宰朝廷上下都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六官之中她和卫暗如的资历、才学、官声、人望向来都在伯仲之间,由她补大宰之缺也算顺理成章。另外两个任命都备受争议,尤其是紫名彦担任司徒这一件。紫家公认为春官世家,紫名彦的人生更是彻底的春官生涯,以下位女官进阶后出任的都是各宫典瑞,后任和亲王府司礼,离开宫廷后始终在春官中任职。即便是外放地方也不曾担任知县、知州之类的行政官员,而是司教天府、司乐、典命之类的礼仪官员。紫名彦作为春官,虽因私生活不检点受到指责,但在典章、礼法上的纯熟却是朝廷中数一数二的。爱纹镜雅皇帝从来不喜欢紫名彦的为人,却也曾赞赏说“名彦操持朝廷大典,万千头绪而无一丝遗漏。”可是,作为行政官员的能力却从来不曾被试验过,一下子出任关系民生大业的地官之首,不得不让上下人等为她捏一把汗。
照容到天官署工作的第二天,西城卫方的灵柩由郡守府署官明霜护送至京,同行的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昭彤影。而按照安靖国惯例,灵柩抵达的第二天,西城静选正式迎娶卫家的三公子。
永宁城因为这一轮又一轮的变故而沸沸扬扬,贩夫走卒都在茶余饭后谈论官员任命、卫家悲剧,纵然这样的动荡中还是有一些人家仿佛世外桃源,依然宁静度日,歌舞升平,比如晋王府。
这一次水影没有躲开,坐在那里受了她这一拜,唇边微微有一点笑,可目光冰冷,笑也成了冷然寂寥的寒意。
“美人如玉,其剑如虹;千江月映,皎原花旖。槐荫初遇,慷慨知己;烽烟辗转,岂曰无衣……自清渺建国以来千月家人以此舞相认,纵万水千山,一舞一咏,便知骨肉相连;你既用这支曲子来逼我也不能不认你了,起来吧,漓——”
千漓这才起身,在下首坐下,柔声道:“姐姐,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晋王这一年已经十九岁,到了应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也有几家人上门说媒,都是京城里的名门贵族,也一一被王府司殿的水影婉言拒绝。月中的时候晋王母系的亲戚,丹舒遥带着女儿夕然来拜访,也提及晋王的婚事,水影没有明确答复,过了一会儿还笑吟吟说:“丹将军,可想亲上加亲?少将军品貌具佳,前途无量,我看是王的佳配。”夕然吓得忙不迭摆手,连声说自己粗陋配不上晋王。本来只是一句玩笑,晋王却当了真,一个下午闷闷不乐,最终是水影看了出来,笑着说:“王是主,水影是臣;水影替王选合适的人,可成不成最终还是要王点头。王的婚事圣上都不干涉,水影万万不敢僭越。”
自从恒楚皇后去世,而爱纹镜又发现德妃怠慢晋王后便不再把苏台晋交给妃子们抚养,转而留在自己身边,由亲信的女官长水影照顾。水影自接了这王命之后刻意将晋王往专心学问这一条路上引,让他琴棋书画,也鼓励他涉猎百工,十来年下来养育了一个优雅聪明的王子。晋王不关心朝政,倒不是完全不懂,而是觉得与自己无关。风云变幻、国计民生,那是姐姐们需要关心的,作为皇子他只要聪慧高雅享受这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即可。朝廷中再多的变幻他也只当故事听,或许有一些心绪波澜,为之哀伤或喜悦,可从不曾想过要插手其中。或许就是这样的性子,虽母亲早逝舅父又遭受一番波折,苏台晋的道路却未曾有半点曲折。皇帝与清扬、迦岚等的势力争夺中既没有人想拉拢他,也没有什么人想要和他过不去。
这一日晋王依然专注于他的南疆地理研究,被他连连问了几次后,水影终于有些不耐烦,笑着说:“王那么好奇,索性亲自到那边去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晋王连连点头当即就要准备行程,水影连连苦笑嘀咕了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在此时宫人来报说朝廷内神官千漓大人来访,求见少王傅。水影的脸色微微有一些变化,愣了一会儿才说有请,自己站起身向晋王告辞。晋王说了句“请到这里来不好么,本王也见见。”水影却微微一笑:“既然内神官要见水影,还是在我自己那里比较好。”
关上房门,屏退从人,依然只有日照在一边侍奉,晋王府司殿这间布置精美的会客室就显得安静得过分也大得过分。千漓在侧座上坐着,一身绯衣展示内神官的位阶,衣饰上缀着龙眼大的珍珠,是鸣凤刚到的供品,在她身上便是皇恩浩荡。水影依然在为洛西城和卫方服丧,一身素衣,妆容也是淡淡的,除了腰间玉佩为先皇所赐等闲不离身,其余饰品便只束发的珍珠银钗,在锦衣华服的千漓面前显得有几分黯淡。
日照为宾主沏茶,水影淡淡道:“茶已上,人也已遣散,内神官大人有何见教,开门见山地的说。”千漓咳嗽一声,下意识看看周围,但听水影一声冷笑道:“大人无需如此,若是在这晋王府水影还不能让外头那些人令行禁止,先皇也不会把年幼的皇子交托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