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高四海说:
“日本人侵占我们的地面,我们费这么大力气破路挖沟,还怕挡不住他!
像你这样,把挖好的沟又填了,这不是逢山开道,遇水搭桥,诚心欢迎日本,惟恐它过来的不顺当吗?”
田大瞎子狡赖说:
“你看,把沟挖在大道上,不更顶事儿?”
“这儿有尺寸!”老温说。
“官家的事儿,不过是水过地皮湿,卖个眼前俏就算了!”
田大瞎子说。
“不能那么办!”老温说,“回头县长还要来检查哩,不够尺寸要受批评!”
“你回家去送礼吧!”田大瞎子接过铁铲来,把老温打发走。他把已经刨好的坑,填了靠里面一半,再往大道上伸展,这样,他可以保存自己的地,把大道赶到对面的地邻。田大瞎子是赶种人家土地的能手。冀中乡俗,两家地邻的边界上,插栽一棵小桑树,名叫桑坡儿。每逢春天耕地,他总得嘱咐做活的,把桑坡儿往外赶赶,他亲自站在地头上去监督,叫牲口拚命往外撇,犁杖碰在桑树根上,打破几块铧子,他也不心痛,反正得侵占别人的一垄半垄的地。田大瞎子家地边上的小桑树,永远不得茂盛,总是靠他家的半边死,靠人家的半边活。弄得这一带的孩子们,春天养个蚕儿玩,也没有桑叶吃,只好上树去摘榆叶儿。
这时从北面过来了两抬花轿,后面紧跑着几辆大车。赶车的鞭打着牲口,在田大瞎子的地头上碰上沟,差一点儿没把送女客翻下来。吹鼓手告诉高四海说:北边的风声不好,有人看见日本的马匹。
高四海对田大瞎子说:
对面地邻,挖沟的也是一个老人。这老人的头发半秃半白,用全身的力量挖掘着。他的地是一块窄窄长长的条道地,满共不过五个垄儿宽,他临着道沿儿,一并排连挖十二个大沟,差不多全部牺牲了自己的小麦。他的沟挖得深,铲得平,边缘上培起高高的土墙,像一带城墙的垛口。他正跳在第十二个沟里,弯着腰,扔出黑湿的土块,他全身冒汗,汗气从沟里升起,围绕在他的头顶,就像云雾笼罩着山峰。
这老人是高四海。
听见田大瞎子说话,他直起腰来喘了口气,看见田大瞎子填沟赶道,他按下气说:“田大先生,你们读书识字,也多年办公,告诉我什么叫人的良心呢?”
田大瞎子扶着铁铲柄儿翻眼看着他说:
“你问我这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