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高疤过来提上口袋,喊叫了一声,又放一阵枪,就带着他的人马奔公路那里下去了。
张老冲打着灯笼,在一个拔了坟的大坑里,找到了那些遭难的人,给他们解开绳子。
春儿回到家里,那媳妇扑到她怀里痛哭着说:“你带我出去吧,家里呆不得了,我什么也不要了。”
张老冲提着灯笼,对张教官的父亲说:
“不要难过。咱们宁叫财帛受屈,不能叫人受屈。钱财是倘来之物!不过,我要说大兄弟一句:可能是你拿书换杂碎肉的时候,走漏了风声!”
我是烧窑的张老冲。我给你们送钱来了。这不是,放在这棵大臭椿树下边了。”
“多少?”高疤大声问。
“四八三百二。”张老冲说,“白天刚叫日本抢了一下,硬货实在太缺。”
“你当过牲口经纪,连行市也不懂?”高疤喊叫,“牵你一条骡子,你得给多少?”
“咱们赌场上不见,酒场上见,”张老冲说,“看我的面子!”
听说春儿她们要走,又自报奋勇,送她们一程。他对春儿说:“女同志,昨天有幸,我们见过一面。我自己再介绍一下:我叫张老冲,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好赖人儿。好事儿里面有我,坏事儿里面也有我。我认识高疤,我可不赞成他。这叫什么,日本人刚刚放火杀人走了,他们就来绑票,这叫趁火打劫!还说什么筹划军饷!这算什么军头?我,可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我从小赶趟子车,后来当牲口经纪,现在烧窑,也拉过宝局,也傍虎吃过食儿。可是我赞成抗日。高疤这回专绑抗属,又图财害命,又破坏抗日,证明他心肝都黑了,以后我就不招惹他,你们可别把我也看成他们一起。”
“你们村里那些民兵哩?”走出村来,春儿问。“唉!”张老冲说,“从一修公路,日本人又这么一闹,村里的工作有点儿泄气,同志,要打几个胜仗才行啊!这也不能怨老百姓,谁经过这个年月?可是,我们不能悲观失望。
当一辈子人,顺水能凫,呛水也得能凫。
看事情,就像交朋友一样,要往长远里看。当人家红火了,你才看见人家红火,那不算能耐;在他不红的时候看出他能红,这才算眼力。你们别看我无二八非了一辈子,我可不是个轻易就随风转舵的人。你看高疤今天夜里横不横?四条人命在他手心里攥着,愿意打就打,愿意骂就骂,别人不敢吭声,这算不算威武?可是我说他不行,他一百个不行,他没有好结果。日本人就不用说了,那更是暴横绝短。可是,依我看,它像我们村边常常刮着的旋风一样,谁也不知道它在什么时候起来,只要留心,谁也能看到它的灭亡。它旋的越凶越快,消灭的就越麻利。日本没有根,它是没头没尾的旋风,在中国地面上做梦。它虽说找到了高疤这些人,这些人既是我们这一带的败类,就绝不会成事。反过来看,我们八路军找到的净是些什么人,这些人,是这一带地方的真正的财宝,结实的根。从人上看,八路军一准能成事。看见日本人修了一条公路,烧了几间房,有几天看不见八路军,或是看见八路军打了一两次败仗,就说抗日不行了,我绝不相信这个。天南海北,我哪里也去过,什么人物我也见过。我见过品正操吕司令。我见他,不是在他带领了多少支队,手下又有多少司令的时候。
我见他,是在去年七月间,他不愿意南撤,带着一支小队伍往回翻的时候。那时候,人们每天看见的是队伍往南逃,谁也没想到队伍会往北开。
“你这老家伙,还有什么面子!一个票儿再添二十,少一个,就叫他们抬门板来吧!”
这是一个女人。春儿听出是俗儿的声口,差一点没有呕吐起来。夜猫子叫的难听,如果一只公的和一只母的在一个桌面上唱和起来,那就更要命。
“女镖客!”张老冲打着哈哈,“在团长面前,你该给我帮个好腔才是,怎么还打破桃?”
“那就放下吧。”俗儿说,“你回去告诉村里,高团长这回不是绑票,是筹划军饷。”
“是。”张老冲提起口袋来摇了摇,洋钱在里边哗哗的响着,说,“过来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