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们趟着水顺着山谷往前走。山谷里闷热。脚下的烂叶,也在蒸发。
天空出现了大块黑云,压下来,像一架大夯一样。
老佃户说:
“不好,要变天了。我们赶紧上山。”
老佃户走得很急,像有什么追赶他,跑出山谷,爬上一条山道,他攀着石角猛上。老温还没有穿上鞋袜,跟在后面说:“你别安心拉扯我吧,就是下雨,这里也不会发水冲房。”“你没有吃过什么亏,就不知道对什么害怕。”老佃户说,“赶快走,不然我们就会过不了前边的河。”
“不像。”老温用脚踢着水里那些枯枝烂叶,它们结片成堆的飞到山坡上去。“我们村边的河流可又宽又大。”
“到你们那里,它没有拘管自然就宽大了。在我们这里,它就只能是这个样儿。”老佃户把他们领到主峰的山脚那里。山脚悬起来,在它下面是一洼泉水。泉水从一条赤红色的石缝里溢出,鼓动着流沙,发出扑扑的声音。
这就是滹沱河的主泉。两座小山下面,还有几个泉眼,流出的水也加入在它的雄厚的声势里。
同志们相信了老佃户的话。
“我知道了你们的家乡,我就想领你们来看看。”老佃户说,“我们住的相离很远,可是多少年来,就有这么个东西把我们连在一起。”
四面的山峰全叫阴云盖住,雨声就在耳朵里怪叫,可是并没有一滴落在眼前。他们爬过山梁,老佃户带他们急急的过了河。这是滹沱河的前身,现在水还只涨到膝盖以下,可是在过河的时候,老温跌倒了好几次,那水流好像叫什么大力量压下来,一人高的石头,在河身里翻动着。他们过了河,又急急上山。直等爬到山顶,雨也下起来了,老佃户才停下来喘喘气,对老温说:“往上流看,现在你可以看看山里发水的情形了。”
在大雨里,老温转身看滹沱河。山洪像一堵横泥墙一样,从山谷压下,水昂着头,一直漫到半山腰。水往下行走,好像并没有什么声响,可是当水头接近他们站着的山脚,他们觉得这座山也摇动起来。洪水上面载着在山沟潜没多日的树枝树叶,载着整棵的大树,载着大大小小的野兽牲畜。
“多么危险哪!”老温打了一个寒噤说。
“这场水是发大了。”老佃户说,“你们那里也要受灾了。”
“不知道我们那里堤修得怎样?”老温担心的问芒种。
“我们就像吃着一个井台上的水,那样亲近。”老温笑着说。
“年轻的时候,我曾经沿着这条河,走出山地,然后坐上船,航行到海边上。”老佃户说,“你们那一带的风俗人情,我还记得清楚。条河两岸,高粱种得多么整齐,长得多么兴旺!夹着大抱高粱叶的小伙子们,从地里钻出来,汗水冲着满身上的高粱花儿。老头儿提着旋网,沿着河岸走,看着水花撒网。河两岸的松软的泥块,不停的崩散到河水里。有的人用一个兜网捉鱼,站在一个回水流那里,半天不移动,像扇车一样的工作,不管有鱼还是没鱼。
我们船往下行。滹沱河过了饶阳、献县,和滏阳河合并,河身加宽了,再往东北流,叫子牙河。可是,天下的水,都是从我们这里流过去的。我看着那里的河水,也像看着亲眷一样。经过水淀,大个蚊子追赶着我们,水拨子载着西瓜、香瓜、烧饼、咸鸭蛋,也追赶着我们。夜晚,月亮升起来了,人们也要睡觉了,在一个拐角地方,几个年轻的妇女,脱得光光的在河里洗澡哩,听到了船声,把身子一齐缩到水里去。还不害羞的对我们喊:不要往我们这里看!”
“说实在的,我们平原上,是多么广阔和散心啊!”老温仰头望着高高的、像淘井的时候看见的天空。
“我并不想搬到你们那里去祝”老佃户说,“那里道路太多。我们这里,不管通到哪里,就只有一条路,你就放心大胆奔前走吧!哈哈,我这是说笑话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