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轮冲锋刚过,又一拨共军紧跟着冲上来了,这一次共军的炮火就异常猛烈了,而且落点非常准确。老旦立刻命令大家进入了坑道。阵地前面的雷区和铁丝网都被炸飞,战壕上的重火力也几乎全被掀飞。共军的炮虽不重,但效率很高,一轮齐射都打在一个区域内,一条战壕顷刻间就砸成了大沟,还没来得及进入坑道的战士当场就被炸死。共军的炮火还有很多臭弹,上次交火,曾有一个战士眼见一个尖溜溜的弹头从头顶砸落,“噗”地一声扎进土里,在那里冒着烟滋滋乱转。此人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晕了过去,醒过来后,那个炮弹仍然戳在土里,拔出来一看,已经没了弹头,原来是小鬼子留下的废品,共军居然也打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和国军弟兄开个玩笑?
杨北万蜷缩在洞里,抖若筛糠,脸色煞白。老旦冲他微笑了一下,镇定地检查着自己的枪。直觉告诉他,第一次冲锋只是共军的火力试探,这次可是动真格的了。
共军的冲锋和鬼子大不一样。鬼子冲锋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就象从肚子里憋出来的,穿过东洋人细哑的喉咙,发出一片令人恐怖的野兽般的尖声怪叫,那声音常让老旦想起深夜里在村口凄厉叫春的野猫,让人浑身浮起芝麻大的鸡皮疙瘩。共军的冲锋更象是戏里排好的齐声吆喝,调子统一,还挺好听,整个原野响彻,只是你永远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他们的进攻速度也极快,稍不留神,他们的刺刀就会碰到你的鼻子。
无数颗照明弹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平坦的大地上尘土飞扬,火光冲天,一团团爆炸后的烟云在火光和照明弹的辉映中煞是壮观。子弹和炮弹拖着瞬间即逝的流光,在烟雾里编织成各种恐怖的图案。光影之间,几千个圆滚滚的黑影,腰间扎着麻绳,正踩起漫天的黄土飞奔向前。他们的枪尖泛起森森的寒光,高喊着口号,排山倒海一样向国军阵地卷过来。国军密集的炮弹不断掀起黑色的烟尘,毁灭着这群狂奔的人,弹雨穿过他们的躯体,发出“扑扑”的声音。老旦对自己部队猛烈的火力颇感意外,自从武汉之后还真没见过国军这么强大的打击力量。大地在此起彼伏的重炮轰炸中震荡,国军飞机大摇大摆地扫射着冲锋的共军,它们飞得如此之低,以至于飞机轮子都好象要碰上共军的头了。
阵地上几十挺轻重机枪在扫射,战士们清一色的冲锋枪也没闲着,打出的子弹足以让冲锋的共军感到窒息。副连长夏千指挥着两辆装甲车上的重机枪,向共军最为密集处扫射着,子弹壳象蹦豆子一样叮当四落。可在如此密集的火力打压下,仍有大批共军冲到了雷区之前,他们扔出大量的手榴弹炸开了雷区和铁丝网,妄图集中突破。老旦冷静地让机枪火力交叉封住了这几个被打开的口子。冲到这个区域的共军差不多都倒下了,尸体层层堆积起来,共军的攻势被遏制。他们趴在地上朝这边射击,一些人试图爬过来扔炸药包和手榴弹,也逃不过居高临下的机枪。战士们正想喘口气,共军又一轮冲锋在刺耳的号声中开始,步兵和骑兵混编的队伍飞速呼啸而来,头一拨被压倒在地的共军又重拾精神迅速加入了新的冲锋。
“那你那弟弟叫个啥?”老旦再也忍不住地大笑了。
“他叫杨中万!”
战士们顿时笑倒。新兵杨北万的家庭让大家觉得有趣,笑过之后大家还有些羡慕,毕竟很多战士家里人丁不全,不是死于饥荒,就是死于战火,象这样东南西北中兄弟聚全的还真没有几个。老旦也觉得很有意思,不由得怜爱地拍了拍杨北万的头。一瞬间,他对这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亲近感。他几个兄弟都来参军,彼此都在牵挂着另外部队里的兄弟们,难怪这个孩子整天蔫了吧唧,与人不合群,不象那些个没家没女人没兄弟的没心肝的兵。现在,他和其他几个兄弟都在共军包围圈里,相隔咫尺却不能照应,心里自然难受。
“开过枪了么?”老旦又问道。
“还没有,上次战斗……没敢……”杨北万红了脸。这是个和五根子一样的鸡鸡娃,刚刚长成的身板虽然不瘦,却弱不禁风,他额前的一绺碎碎的刘海儿肮脏杂乱,几乎盖住了他大大的眼,那眼瞳里充满了羞怯和慌张,一张如女娃子般柔弱的嘴总是因为惊慌而大张着,仿佛一声爆竹都能吓破他的胆子。
此战之前,训导团的长官一再强调,抵抗共军阵地战的最好方法是和他们保持距离,避免他们冲入国军防守的战线或者迂回到国军阵地的后面,否则国军的空军和武器优势就不好发挥。因此国军的防御阵地多是环形的阶梯式突出防御,火力点分布平均,高低有序。共军这次碰了钉子,显然是低估了面前这支国军生力部队的战斗力,能够侥幸冲过第一道防线的,根本没有机会再侥幸逃脱。阵地两翼的国军装甲部队开始反冲锋。共军刚占领了半条战壕,立刻慌了手脚,开始在相互掩护着撤退。共军的炮火也开始轰击准备迂回包围的国军,在一番近距离的火力较量之后,共军终于忍痛放弃了夺来的阵地,背起负伤和死去的战友,撤退了。
这次战斗,没有肉搏。
这是老旦看到共军撤退后浮起的唯一想法。他竟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庆幸,他知道这并不是因为自己胆怯和怕死,而是因为无法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万一他的对手是个和他一样的河南农民,就象那天死在自己怀里的根子,这刺刀如何扎得下去?
老旦没有命令追击。这可不象以前打鬼子,一看到鬼子要跑,他就带领大伙玩命地冲过去,把逃跑的、喘气的通通干掉。他命令战士们再进入共军主动撤退的战壕,重新布置火力点,修缮工事,照看伤员。顶住共军这类暴风骤雨般的进攻,老旦觉得是小菜一碟。两军装备的差别太大了,共军除了一通炮,再加上整齐划一的冲锋,好象没啥犀利的其它进攻手段。
“那不稀奇,俺当年也没敢。你就跟着俺吧,作俺的传令兵,待会俺去和你的班长说一声。”,老旦似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的老乡就是这样关爱自己的。他下了决心,尽力保护这个毛刚长全的孩子。
“是,连长!”在这大战的前夜,能得到连长的关爱,杨北万自是惊喜,这意味着自己多了一份安全。战士们拍着这个高兴的孩子,就象拍着自家的兄弟。
傍晚时分,严阵以待的连队看到了共军密密麻麻的身影,一面面红旗在风中裹着月色飘舞着。共军没有立刻进攻,一到就忙不迭地挖起了战壕。即使在黑暗里,大家仍然可以隐约看到他们扬起的砂土,偶尔还可以看到几片雪亮的锹铲晃过。原估摸着他们怎么也要挖上一宿吧,战士们就没太当回事儿,索性打起了盹。孰料这支共军只挖到半夜,扔下铁锹拎起破枪,竟然就开始了进攻。共军的进攻实在让人害怕,虽然他们这次没有炮火准备,可约摸五百多个共军拎着枪猫着腰,冒着国军的炮火直通通往前冲,同伙们相继倒下也丝毫不能减慢他们进攻的节奏。直等到冲到了国军步枪的射程之内才开始射击,这验证了团部所说的共军很注意节省弹药的说法。
14军的重炮开放了。
14军炮兵和装甲部队天下闻名,曾经让鬼子的板垣师团在昆仑关吃过大亏。共军被炸得人仰马翻,棉絮飘飘。夜空清朗无云,国军的空军自然不会闲着,在天上慢悠悠地帮炮兵在校正炮火。老旦他们还没有怎么开火,冲来的共军就被打掉一大半了。令大家目瞪口呆的是,这剩下的不足两百人的共军仍然大喊着扑过来,丝毫没有趴下的意思。老旦精心安置的火力网把这些勇猛冲锋的共军悉数打死,有的老兵油子杀人成瘾,对在地上还往前爬的也不放过,一枪一个,敲一个就挤出一串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