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家里还有啥人哩?咋没有听你说过?”
“俺家里人都死光了,就剩俺一个。”
“呵?一个都没了?”
“没了,俺爹娘死的早,兄弟们也没长起来。俺成家之后住在菏泽乡下,孩子生下来半年就病死了!”
“那你的女人哩?”
“救命!来人哪,打劫啦!”
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喊叫,大家闻声看去,不远处几个男人正在哄抢着一个女人的包袱,一人用脚猛踹着她的肚子,女人死死地抓着包,被拖出好远。她的男人想是得了病,趴在一张破席上一动不动。近在咫尺的老旦等人气得七窍生烟,大薛走过去,拎起枪来,照着其中一个家伙的脑袋就是一枪托,那人的脑袋登时红白相间,眼见是活不成了,其他几个顿作鸟兽散。那女人哭着给大薛磕头,大薛也不受,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老旦冲麻子妹点了点头,麻子妹拿给他们两个馒头,又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冲大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老旦决定让大家多休息一会儿,但是更多的逃难者还是选择了继续前进,不愿在这恐怖的黑夜里停留。很多原本饿得头晕眼花的人受了风寒,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再无力爬起来。有的一家几口都先后倒在路上,黑暗中的踩踏让他们更快的死去,成为一具具冰冷肮脏的尸体。老旦还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她发疯一样地跑过人群,摊开两手,一边大叫一边漫无目的到处乱撞。她的身上流着血,青一块紫一块,丰满的乳房上满是伤痕,人们象见了鬼一样地躲着她,不敢上前一步。朱铜头刚想给她披件衣服,可哪里捉得到?一眨眼这女人就消失在人堆里了,只留下她尖利的让人发蔘的声音在黑夜里若有若无地回荡……
老旦静静地坐在一个石头上,忽明忽暗的烟袋锅子照亮了他的脸。这个夜晚注定是今生难忘了!他突然意识到战争的残酷不仅仅是在前线上,后方发生的事情更让人不寒而栗!和鬼子真刀真枪地干,就算害怕,至少还有数不清的弟兄们一起战斗,生死与共。而战争给毫无抵抗能力,只能随波逐流的老百姓带来的,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惧。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丧命,夺命的可能是鬼子的枪炮,可能同胞的自残,也可能是饥寒伤病……看来真的要亡国了,这些老百姓们只管夺命逃亡,哪还有气力关心国家存亡?那些陷入绝望的人往往用比鬼子更加残酷的手段去对待自己的同胞,原因也许只是为了一个馒头,一片菜叶。老旦意识到自己回家的希望如今越来越渺茫,每向前走一步都只会离它更远,那点希望如今已经化为一种刺穿心底的伤痛了。
“老哥!”
“俺把她杀了!”
老旦大吃一惊,原来陈玉茗竟是这样的身世,还身背一条人命!
一宿都没有吱声的陈玉茗突然说了话。
“啥事?”
“俺……俺觉得害怕!”陈玉茗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这可不象陈玉茗说的话,老旦一惊,顿了顿才缓缓回话:
“俺也有点,也许就是这一阵儿吧,心里没底,不象在前线。”
老旦给陈玉茗递过烟杆子,陈玉茗猛吸了两口,那一撮光亮照亮了他的脸庞,那张脸泛着油光,眉头紧锁,两眼通红,充满着恐惧和不安。说来也怪,与陈玉茗生死与共这么久,老旦还从没有仔细观察过他。平时的陈玉茗坚强勇敢、沉着稳重,竟然也会颓废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