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元宗动容地喃喃将他的话念了几遍,道:“严平的剑法似乎经过改创,在绵密的守势中隐着诡谲的攻击,虽可收到出其不意的攻击之效,却破坏了墨子剑法圆融浑成的守御,故而你的刀能不断楔入他的剑网中。最后你一刀绝杀,正是由于他攻出奇诡的一剑而导致正面露出破绽。嗯?不对。”他身躯一震,猛地顿住,脸色微变,微阖双目,回忆思索着日间两人决斗的场景,右手摹拟比划了几下,凝重地道:“原来如此。严平的这些攻击全部都是针对墨子剑法而设的,如果是我出手,一时不察,只怕也要为他所乘。”
杨枫撇了撇嘴道:“严平利欲熏心,处心积虑地觊觎图谋田襄子钜子手中的钜子令,恐怕对齐墨、楚墨也有所算计。哼,一个墨门钜子,挖空心思地研创针对墨门的剑法,还真是讽刺得很。”
杨枫笑道:“‘本’、‘原’、‘用’三表法?”
元宗大笑道:“对,三表法。”叫进侍立厅外的一名行者,道:“李祥,去买些酒肉回来。”
酒肉?杨枫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看着元宗。
元宗笑道:“这些饭菜你又吃不下,腹中空空,谈起来也没劲,我可还等着和你畅谈呢。”
杨枫忍不住一笑,原来元宗并不是只会板着一张忧国忧民的面孔,也有风趣幽默的一面。嗯,这样的元宗,看起来可爱多了。
杨枫哑然失笑道:“这需要多么高的思想境界,元兄做得到,但天下又有几人如元兄般做得到视人如己。故而在上位者不是要做到均贫富,而是要有和富人阶层建立平衡关系的智慧。”
看到元宗不解探寻的目光,杨枫道:“正所谓‘从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耕田之利十倍,珠玉之利百倍。商业的兴盛,使得商人和地主一样,迅速进入富人阶层。但自周立国之初的农耕政道以来,已有农是本富,工商,尤其商是末富的富裕观,如果国家大力抑制打击浮末,可现实生活中又离不了这些浮末——‘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那么只会逼迫这些新兴富人阶层走上畸形发展的道路,象兼并土地守富,腐蚀官员得利,这样对国家政权稳定、经济发展一点好处也没有。均贫富,初衷是为了小民,但最终受到损害的,却也还是小民。”
元宗神色变幻不定,眼里露出了些迷惘。
杨枫轻咳了一声道:“墨翟钜子之误的第三点是,他认为当今‘天下异义’,要‘选择天下贤良、圣知、辩慧之人,立以为天子,使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统一价值体系后,再‘置以为三公,与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里长顺天子政而一同其里之义’,在这基础上,最终实现‘天下治’。”
元宗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诧道:“你,你竟然认为子墨子的这一想法是误?”
片刻功夫,那李祥已提着一小瓮酒,捧着两个大蒲包回到厅中,摆到桌上,打了开来,一只烧鸡,一包熟肉。
元宗为杨枫满斟了一碗酒,轻声道:“小枫,其实日间严平死得很冤。”
“冤?”
元宗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的刀法走的纯是刚猛一路,重攻轻守,迅捷狠厉,但刀刀使尽,未存余力。人力有时而尽,这种招招强攻一攻到底的攻势绝难持久,如不能在短时间内挫败对手,将主客易势。而我墨门剑法守御天下无双,若是我与你对阵,五十招后即能把握全盘主动,百招内就能以守破攻,迫你弃刀认负。”
杨枫悚然色动,倒抽了一口冷气,想起了当日毛公的话,沮丧地道:“是的,剑道所忌不在直而在促迫,剑发有余味,出有余意,则善之善者也。可惜我还未能领悟到那等境界。”
“从理论上而言,这是何其的完美,甚至远迈时代,令人激赏。但也正因为远迈时代,才无实现的可能。韩国韩非公子著《五蠹》,有‘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之言,昔禹以天下授益,其子启起而争之,灭有扈氏,遂为家天下。而今之世,为争权势,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屡见不鲜。墨翟钜子的政治理想寄望在‘上同而下不比’,建筑的基础是人的道德修养。就好比筑基沙上,略有风浪,即轰然崩塌。”
装作没看见元宗的脸色已变得异常难看,杨枫续道:“墨翟钜子政治设想的最基干元素是里长、乡长,择里之仁人、乡之仁人而立。但如果当真施行这种政治体制,我敢断言,里长、乡长之职必多落于地方豪强恶霸之手。天高皇;;;;;;嗯,天子远,那些潜势力巨大的豪强,是地方上的土;;;;;;土天子,可怕处更甚于洪水猛兽,其所作所为只出于自身权益考虑,哪能指望他们上情下传,下情上达。”
看着元宗捧着头闭上眼睛苦苦思索的样子,杨枫心知这些话对他的思想震动冲击太大了,他还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也不再说话,悠然倒了一碗水,慢慢喝着。心中暗自庆幸,在现代社会时,要不是曾花了整整一个暑假,啃了一套中华书局出版的《新编诸子集成》,今晚哪能这么舌辩滔滔地和元宗从容论道,只怕不过三言两语,就丢盔卸甲,狼狈而逃了。
第二十八章讲武
许久许久,元宗纠结紧锁的浓眉慢慢舒展开,虎目炯炯,沉声道:“小枫,你所说的有些我承认是对的,有些我现在不敢苟同,还要仔细想一想,或许我要到各地再走一走,体察一下。”声音里已经没有了犹疑,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