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已经十多天了,小舟避开大梁附近严密的逻查,经由济水驶进了黄河,一路顺流直下,接近了赵魏边境。杨枫也很快地痊愈起来,身上的各处伤口复原极快,基本都已收口结痂,精力正在一天天地恢复中,日常行动基本无碍,只是依然浑身倦怠,酥软无力。看情形,想要彻底恢复,没有再两三个月的调理决然是不成的。
这十多天里,他和蒲其经常是在各自默默的深思中度过的。
大梁生变,令杨枫的心情异常复杂,又喜又忧,且惊且惧。这个结局是他初接送婚使命时就一直竭尽心机在努力促成的,然而一旦成为现实,还是令他心中惴惴,彻夜难眠。这预示着,从今往后,整段历史将完全偏离既定的、他所知的轨迹。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做的一切努力,或多或少影响着历史的进程,那么,安釐王的遇弑和信陵君的专权,就如同平地一声惊雷,震动的不只是现时的天下大势,更有可能是所有后世者耳熟能详的秦并六国、一统天下的史事!至此,他真正失却了任何先知先觉者的优势,天下的走势,将不再是他所能预知,他也只能和战国时代的千百万人一样,依靠自身的能力注视筹算着局势的下一步发展方向。
十几天中,杨枫不断地从各个方面筹划未来的行动。借扳倒赵穆之机,立身朝堂,逐步手绾权柄,慢慢改变赵国积弱的现状,争霸天下,是他以前一贯的想法。可如今经历的事多了,时势不同,他早抛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打算。就算真能掌控朝廷大权却又如何,商鞅、吴起的变法就是前车之鉴。而风雨飘摇的赵国,再经不起一点挫败折腾了。邯郸的水太深了,王室贵胄多如牛毛,封君公卿林立,各种关节利害盘根错节,随便动哪一点,都可能触动一大帮人的利益,引发龃龉,导致物议诋毁,掣肘不断。赵穆自孝成王身为储君时便追随左右,张罗揽权,至独揽朝政,犹未能肆无忌惮行事,每有较大举动,还免不了物议纷腾,交章责备。遑论是在朝廷中毫无根基的他。当真进入朝廷中枢,休说支撑危局,只怕单是内耗便会使大赵一垮到底!
同时,平剿马贼、送婚途中的几次厮杀予他的刺激非常之深。赵军的军队素质之低让他大是沮丧光火,纵是有精锐之称的禁军,在他眼中,连代郡的普通士卒也不及。相较于代郡在一代军神李牧统率下,为对抗寇边的匈奴,近乎形成了职业军人的代兵,赵国的其他军卒直是一盘散沙,更不用说为应付大战临时征召入伍的丁壮了。用脚趾头想,也能想象到在大战中除了人多势众,或可先声夺人外,是一副何其混乱不堪的局面,难道还能指望形成弓箭手、盾牌手、长枪兵、骑兵、车阵等各兵种的合理配置,发挥出最有威胁的攻击力量吗?当日敦请毛遂出山时,选训八万铁骑的豪言近些日子时时萦绕在他的心头——在对自己未来道路的审视中,他隐隐定下了新的决断。他必须自立门户,掌握足够的兵权、事权,为将来的战争挑选人才,布置力量。他的目光,盯在了一个地方;;;;;;
这或许将对赵国的战机有所补益,能为大赵赢得挽回局势一点宝贵的时间。可这含混的消息并不包括他迫切亟欲知道的人和事,他的脑海里叠现出一连串的身影,范增、展浪、李伦,甚至赵倩,这一切都勾起了他无尽的思绪,令他感到说不清的沉重。
而思绪从大梁延展开去,邯郸,如今的情形又是如何?奸猾阴狠的赵穆真会捺不住野心异志而叛乱吗?邯郸的时局牵着乌家、郭家,而乌家、郭家又连着他立基河套的蓝图,大局成败,千头万绪,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即便不考虑那么深远,只就眼前而言,他孤身一人狼狈返赵,怎生自圆其说地交卸差使,都是他不能不加以认真考虑的。
杨枫,感到了一阵沮丧的焦躁和心烦。
三人默默不语地坐了一会。吴平站起身,拍拍蒲其的肩膀,低声交代了几句,一拱手,深深地注视了杨枫一眼,满怀激情地道:“杨公子,咱们后会有期!”跳上岸去,一跳一跳大步走了。
蒲其对着他的背影怔怔望了一阵,腾身而起,披上蓑衣,一蹬脚,撑篙一点,小舟贴着河岸悠然一窜,逆流而上,踏上了北归返赵的征程。
一阵鱼腥味飘了过来。杨枫皱了皱眉,睁开眼睛。果然,蒲其端着一钵鱼羹,钻过船舱,来到了后梢。
这些日子,他一顿三餐,除了鱼还是鱼。蒲其的烹调水准之低之劣自不待言,又没有葱姜蒜之类的去腥调料,鱼羹鲜则鲜矣,那股子腥味着实叫人掩鼻不迭。他一个墨门弟子,每餐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是什么无上美味。杨枫却倒尽了胃口,一顿两顿还马马虎虎能咽下去,十几天餐餐如是,搞得杨枫吃饭象在上刑,似乎在身上一抓,哗啦啦都会往下掉鱼鳞了。
拧着眉接过陶钵,杨枫又准备闭着眼睛硬吞“蒲氏鱼羹”,却发现蒲其一脸的凝重。“蒲兄,有什么不对吗?”杨枫心中没来由的一跳。
“杨公子,看天象,只怕要变天了。”蒲其的目光凝定在压得很低的铅黑色的云层上。
请看下章《运蹇》。
第二百二十五章运蹇
牛毛一样的细雨密密地斜织,泛着点点轻微的寒意。小舟,系缆在河畔一株垂柳上,上下轻悠悠地晃荡,摇篮一般。船头,袅起了缕缕淡淡炊烟。远远的,影影绰绰传来了田垄间农人们隔远厮喊着召唤归家的叫声,粗犷的哗笑声,间夹杂着狗儿兴奋地吠叫。
宁谧的黄昏,把一切节奏都放慢了,时间也仿佛滞缓凝固了,漾出悠悠不尽的村舍农家最恬淡的情趣。
一身粗布短衣衫打扮的杨枫双目微阖,枕着手臂躺在船尾,任凉津津的雨丝拂在身上,似乎正悠然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