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酒酣胸胆尚开张
而此时此刻的沈梦怜依旧置身于那间小屋中。她没有死,她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样了,只有偶尔的清醒时,见到门缝中透出一缕光亮来才知道一天又过去了,而新的一天同样无可奈何的来临了。对于她而言,新的一天又怎样呢?只意味着继续等死。她整个人已形销骨立,恍若一具包着皮的骷髅,长时间未接触阳光使她的肌肤几近透明,泛着妖异的白光,发丝干瘪脱落,双眸呆滞,嘴唇干裂,颊上的颧骨高高耸起,从她身上哪里还找得见少女的娇媚。
她轻轻地叹着气,声音细如蚊蚋,暗暗道:“我真得要死了,南群,你在哪里?你的梦怜快要死了。”她似乎又已沉浸在半昏半睡的恍惚境界了,连屋门被推开,强烈的光线投射在她脸上也未能清醒过来,只是一味的讫语。
凌锋傲在床畔坐下,神情异样的打量着她。他是亲眼看着甚至是亲手将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可为什么这个柔弱的女子偏不向他低头呢?异样的感觉在心底弥漫,是异样的哀然、失落,甚至……
沈梦怜的眼皮忽然动了动,凌锋傲全身一震,紧紧注视着她。只见她张了张嘴,微弱却又十分清晰的吐出两个字来“南——群——”凌锋傲皱眉,重复了一遍,“南群?”沈梦怜微微启开一条眼缝,眼前的景物模糊不清,只隐约辨出身畔的一个人影,他正深深的凝视着自己。
“南群!”她再次重复叫,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嘴角竟绽开一丝灿烂的微笑来,不由使凌锋傲看得痴了。沈梦怜缓缓将手放入他的手心里,凌锋傲将她紧紧握住,沈梦怜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给她毫无生气的脸平添了几许动人的颜色。她努力的睁大眼睛,但眼前依旧一片模糊,她只有一迭声的叫:“南群,南群,南群……”
竹泪身形迭变化开此招,说:“娘娘不要逼人太甚,她做下伤天害理的事,自有上天罚她,我绝不向外人吐露一字半语。”漂雨冷笑:“人死了才不会说出秘密。”脸一沉,喝道:“布阵。”余下三女一涌而上各占一方,将竹泪团团围住。湘夫人想去相助,转念一想,又疑惑起来,索性在一旁静观其变。
竹泪冷视四女,晒然:“只怕此阵未必能困住我。”四女齐喝一声,四柄剑分刺她头、胸、腹、腿,配合得分毫不差。湘夫人“哎呀”叫出声来,竹泪却应变奇快,弹指于滢雪剑头,将它击偏数分,与滟霜之剑搅成一团。霍得又一招“大弯腰,斜插柳”,避开漂雨,飞起一脚将涵露踢飞开去。漂雨铁青着脸,竹泪道:“此阵乃娘娘所创,却困我不住,你就不怕堕了娘娘的名声吗?”漂雨:“待娘娘亲自来擒了你,看你还怎样脱身。”搀了涵露,与其余二女悻悻离去。
清风再度拦住竹泪,“你定是韩君如,你为何不肯承认?”竹泪茫然,刚想说我不知道,湘夫人已怒道:“这与你何干?”清风道长激动起来,指着已成火海的雪舞寒梅,道:“这就是你的家,如今已化作灰尘了。你的父母、师兄,妹妹都被迫离家避祸,还有你女儿沈梦怜至今生死不明。”竹泪喃喃:“你说什么?沈姑娘是我女儿?怎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呢。”她双手捧头,冷汗涔涔,却依旧毫无头绪。湘夫人见她痛楚万分,迁怒清风道长,斥道:“你一出家的道士与闺阁中人熟识,真是太奇怪了。”清风道长不悦:“这位老夫人说话才奇怪,我与楚白,君如姐妹自幼相识,天下人皆知。我出家之日,他三人皆是观礼贵宾,甚至楚白与君如劳燕纷飞,君如与林兆闻婚变诸事,贫道都是亲眼所见的,岂有错认之理。”
湘夫人道:“她是韩君如,又怎样?”清风斜睨眉毛,愤然道:“怎样?君如获魔剑绝学已令天下人垂涎,如今她女儿又为魔剑连累,世上除了君如谁能救这孩子出苦海。”他停了停,又说:“听说沈梦怜被恨君谷的人掳去,不知要受怎样的罪了。”竹泪脱口道:“是的,她不好,很不好,怕是要死了,我很担心。”清风道长抽剑于手,怒形于色,“那还等什么,你领了大家去恨君谷,齐心协力救出沈梦怜。”众人哄然叫好。
湘夫人蔑然:“救了沈梦怜,你们就能得魔剑了不成,莫忘了历来魔剑传人当世只有一人,她若是君如,是魔剑传人,岂容得魔剑落入他人之手,你们费尽心机劫沈梦怜也是枉然的。”
凌锋傲紧握住那支冰凉枯瘦的手,凝视着面前人,聆听着一声连着一声的呼唤,久久的坐着。沈梦怜的神志依旧恍惚,她低低呼唤着李南群的名,她觉得自己就躺在家里的床上,李南群就坐在身畔,握着她的手深情的凝视自己。当生命力从她体内一点一滴消失,死亡的恐惧令她忘却了少女的羞涩,“南群……不要离开……抱我……。”
凌锋傲一怔,轻轻托起她的身子搂入怀中,心中充满黯然神伤,她感到沈梦怜的身子正在逐渐变冷。凌说妆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凌锋傲不理,凌冰妆愤怒起来,“想当初,初见沈梦怜,青春美貌,你却毫无怜意,折磨她时下手不留情。如今她已奄奄一息,形同骷髅何其可怖,素来眼高于顶,阅尽天下仕女而不动心的大哥却动情了。这就是纵对千军万马也能傲笑自如的凌锋傲吗?”
凌锋傲依旧不答,忽然抱住沈梦怜径往外冲。凌冰妆伸臂拦住,“她这个样子,只怕爹也救不了她,祖母知道你这个心思更不会救了。”凌锋傲:“我去药王谷,都说祖父能医死人,肉白骨,我去求他。”凌冰妆:“你确定祖父会帮你?”凌锋傲:“我求他,只到他答应为止。”凌冰妆叹:“不错,你去求他,他一定会帮你的,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孙儿。只是这一次,你真的会失望,祖父知道了你将魔剑风波引来谷中,此地已不再是桃源胜地后,已带了浣夫人出谷而去。他希望能以他之力化解药王、恨君两谷的浩劫。”
凌锋傲的双手似已撑不起沈梦怜,人有些摇晃,忽然他又说:“我知道还有一个人能救她。”凌冰妆开始冷笑:“是吗?你肯定这个人会救她?愿救她?”凌锋傲:“会。因为我求她。”双膝一软,直挺挺向她跪倒。凌冰妆闪过一旁,“你跪我做什么。”凌锋傲哑声道:“求你,救她,救她,让她活。”凌冰妆长叹一声,接过沈梦怜,将她平放于床,从随身的革囊中取出金针,插入她“阳白”、“风府”二穴,沈梦怜微蹙眉头。凌冰妆:“能知疼痛,倒多了三分把握。”金针再插她“承泣”、“强间”二穴,将麝香粉撒入她鼻端,见她神志微微清醒些,霍的一掌切在她颈间。凌锋傲惊喝,“你这是做什么?”欲阻不及,只见一口黑血从沈梦怜口中喷出,溅在他衣上。
清风道长愕然,“我救沈梦怜乃是她是故人之后,岂是垂涎魔剑的。”见湘夫人,竹泪坚不吐实,也无计可施,愤愤然去了。余人见清风道长已走,又忌惮竹泪武功奇高,也纷纷星散。
湘夫人再支撑不住,瘫坐在地,心内百感交集。因为她就是楚湘君,当年明媚娇艳的少妇,在药王谷一住就是四十年,出来时已是一满头苍发的老太婆了。四十年前所受的屈辱,四十年来的夫妻分离,骨肉离散,刻骨铭心的苦难反而成为她度过艰难四十年的唯一动力。不知有多少次,午夜梦回辗转难安,她对天盟誓定要一雪受辱之耻,也要让韩绍羽尝尽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滋味。为此,她苦研魔剑,希望能解开其中秘密,不料消息走漏,引来无穷灾祸。她只得去药王谷避难,为不祸及药郎君,她狠心将出生不久的女儿谎称是韩绍羽的女儿一并魔剑弃在韩家门口,她恐怕自己与俞珲都过不了漫长的四十年,希望有朝一日女儿能明白自己的身世,为她的生身父母报仇。
药王谷中,她日日锥心泣血,满腹痛楚却不能向一直深爱韩绍羽的楚浣君哭诉,可怜的姐姐还一直将韩绍羽当做心中的神一般。
竹泪举袖拭去楚湘君面上的泪痕,轻轻问:“湘夫人,我到底是不是韩君如?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一点也想不起来。”楚湘君凄然道:“想不起不要紧,孩子,你就是我的女儿。”将竹泪揽入怀中,暗想:“珲哥一去四十年,杳无音讯,他还未见过他那苦命的女儿呢。”竹泪痴痴思忖:“原来我还有一个女儿,是沈梦怜,她如今正在恨君谷中受苦,我要去救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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