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时见幽人独往来 惊睹妖魅妄圣尊
三具尸体被三个人拖出去悄悄掩埋于屋角。三个黑衣人脱去黑衣,立刻又成为一个沈大康,一个沈大康之妻,另外一个身量矮小的侏儒正好充当沈大康的幼子。在这间屋子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这三个人就是沈大康一家,什么都改变。但一切又都改变了。
薜思过一行也正议论着沈大康。凌冰妆道:“这沈大康太古怪了。什么事情都不肯说,偏要我们去找什么殷奶奶?”林忆昔叹道:“只怕殷奶奶比他还要古怪些。”薜思过停住脚步:“不行,我偏去找沈大康问个清楚。”花倚绿拉住他,嗔道:“你也太性急了,既然已到了这里,不如先去见了殷奶奶再找沈大康不迟。”口中说话,眼睛却看着前方,口中“咦”了一声,“你看那边。”
薜思过眺目望去,只见两匹健骑由远及近急驰过来。薜林二人同时赞了声“好马!”“好骑术!”二骑驰至四人跟前,马上之人忽然轻勒马缰,跃下马来,向薜林二人抱拳道:“原来是薜少侠,林少侠。”又点头向花倚绿,凌冰妆致意,居然是面面俱到,一个不漏。
薜思过道:“李南群,是你!”李南群笑意吟吟,“薜少侠还记得在下。”薜思过漫应着:“总算相识一场,怎不记得。”李南群闻言又惊又喜,逊然道:“能与两位少侠这般青年俊彦结交,真是在下三世修来的福气。”凌冰妆听他说得不伦不类,晒笑不已。李南群又问:“四位来此穷乡僻壤;必有原因,不知为了什么?”林忆昔冷冷:“此地是梦怜故地,我们前来只为凭吊。”薜思过见李南群神情不变,暗叹一声。想当初与他们初次见面时,李南群、殷梨与沈梦怜一样,是稚气未脱的少男少女。而如今,逝者已矣,存者已老于世故。李南群经几年的江湖风雨磨砺,显然已圆滑、世故,眉目之间时现狡谲之色,哪还有半点昔日的纯真。就连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殷梨也已不复昔日的天真活泼,沉默的几乎要被人遗忘。
凌冰妆见李南群闻及沈梦怜依然神情不变,心中有气,冷泠道:“你们来莫不是也为了凭吊沈姑娘?”李南群有些不自在的笑笑,辨解道:“当年一直都没找到梦怜的尸体,也许她还没死呢,何必凭吊。”薜思过心头怒起,若非花倚绿强拉住他,早拂袖而去。殷梨轻轻说了一句,“我奶奶病了,我们是回来看奶奶的。”花倚绿笑道:“如此正好。我们这位凌姑娘家学渊博,世代行医,精通岑黄之术,不如就请她为你们奶奶诊脉看病吧。”殷梨偷看了李南群一眼,强颜而笑,“那就有劳了。”李南群也笑,“请凌姑娘屈尊舍下一行吧。”殷梨道:“几位同去寒舍喝杯清茶吧。”说着由前引路至殷家。
薜思过愤愤道:“我们又慢了一步。如今当日去沈家村的人几已死绝,又要到哪里去找线索。”花倚绿沉吟:“不如我们再去沈家村一趟,我听说沈大康在外乡又娶了老婆,还生了个儿子,在沈姑娘死后不久又迁回沈家村了。他是当事人,恐怕会有些一枝半叶的线索。”薜思过道:“他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见之作呕。”林忆昔倒有些心动了,道:“不为沈大康,就权为去梦怜故地作一番凭吊吧。事隔多年,不知沈家村是否一切依旧?”
沈家村似乎跟五年前一样,村头老梅依旧,虬枝如铁,只是未到季节,无法看到满树碎金样的花。故地重游,薜林二人的神情都有些异样。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当年韩君如抱着襁袍中的女儿来此避难,冰天雪地中,她站在梅树下,苦苦吟着“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词句,之后与女儿生离死别,再无相认之时。
凌冰妆叹了一气:“往事已矣,逝者已去,与其在这里凭吊过去,不如努力追查真凶,还沈姑娘一个公道。思过,我们去找沈大康。”薜思过喃喃道:“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梦怜?”
而此时,沈大康也正在想:“我为什么不能把她们母女忘记。”他亲眼目睹了养女沈梦怜一步步的被卷入江湖,身不由已的走上一条不归路。他果然成功的报复了夕霞母女,他利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并在一直徘徊在灾难边缘的沈梦怜身上推了一把,让她从此跌入灾难的深渊再无翻身之日。而他,则利用当日卖女的银两去外乡另娶了妻,育了儿,尽管从此天伦融融,丰衣足食,他却从此一天胜似一天的害怕。他经常从恶梦中惊醒,尽管夕霞一直没有出现,但他内心的恐惧却在与日俱增。他忽然希望夕霞能快点出现,好了结他们间的恩怨,好早点结束他提心吊胆的日子。为此,他又重新回到了沈家村。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当初他奋不顾身的救下沈梦怜,今天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夕霞会爱上自己吗?
薜思过想起自己当年在此救护沈梦怜,往事尚历历在目,可如今人却已逝,心头百感交集。凌冰妆左顾右盼,笑道:“殷奶奶住的房子倒大,一个人不寂寞吗?”李南群汕汕:“奶奶就是这个怪脾气。”他领了凌冰妆一干人到殷奶奶房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李南群道:“我先去看看奶奶醒了没。”将门虚启一缝,侧身闪了进去。众人只听得里面“咕咚”一声就再无声响了。薜思过叫道:“李南群!”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屋里黑咕隆咚的,窗户皆用厚布遮得严严实实,只隐隐看到里面床榻上卧着一个人。门外的人全体涌了进来。殷梨轻轻问:“奶奶,南群呢?”床上之人动了动,就在这时,众人均觉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忽然一空,顿时都落入这忽如其来的大洞里去……
晕眩的感觉似乎没持续多久,当神志渐渐恢复时,四人才发现已身处一间金壁辉煌的宫殿中了。四周壁上雕刻着一尊尊高大威武的神像,只是不知是何神。四人均呆愕,林忆昔喃喃道:“这是哪里?什么鬼地方?我们怎么到的这里?”花倚绿双手捧头,一副眩惑不清的迷茫,呻吟着:“我们集体中了别人的圈套吗?李南群在害我们。”薜思过试着走了几步,踏足之处轻飘飘、软绵绵,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他看见李南群、殷梨夫妇还昏迷不醒的蜷缩在角落里。凌冰妆道:“看来殷奶奶教得本事也稀松平常的很,到现在还没醒来。”在他们人中处用力一掐,总算将他们弄醒转来。薜思过苦笑:“我看我们的本事都稀松平常的很,糊里糊涂上了别人的套,连对方是谁都没弄清楚。我们中的是什么迷药,我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林忆昔绕着四下里走了一圈,四周无门无窗,也不知道光线是从哪里传来。
一阵朗朗大笑忽然响起,笑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众人互换一眼色,各自占据一方。笑声略止,一个声音高声说道:“薜林二位少侠果真不凡,就连身边的两位如花似玉的红粉知已武功定力也是胜人一筹的。”他没有提及李南群夫妇,似乎这两人根本不足挂齿。
“喵呜。”一只花猫从他脚边窜过,打断了他的痴想,他懒懒的立起身,恍惚听到屋里传来孩啼声。“这孩子,怎么又哭了?”沈大康嘟哝着向里屋走去。脚才跨进屋一步,颈部忽然一阵刺痛,他脱口大叫:“夕霞?”
来的并不是夕霞,只是一个陌生的黑衣人,甚至脸也用黑布蒙着。沈大康有些失望,失望过后又是害怕。黑衣人向角落一指,喝道:“你的老婆孩子都在这儿。一会儿会有二男二女到这里来问你有关沈梦怜的事,不管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你只能回答不知道。”沈大康见妻儿均手脚被缚,口中塞物,只能目露惊恐、忌求之色,忍不住道:“你们要我做的我都已做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黑衣人森然道:“你敢不听——”手微动,架在沈大康脖子上的剑向后劈下,血光乍见,已削下妇人的一只耳朵及沈大康幼子的一手五指。二人有口难言,只能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叫,双双晕死过去。沈大康心胆俱裂,手足抽搐,也险些吓晕过去。
黑衣人揪住他衣领,将他提起,沉声喝:“你一家三口的命是早就欠下的,你若不听,死的可是整整一家人。”沈大康哭丧着脸,“我还不如让夕霞一刀杀了来的干净。”黑衣人冷笑道:“你真不听?”沈大康见他剑尖抵在自己幼子的胸口,慌不迭道:“我不敢的,我不敢的。”耳听门外真传来敲门声,他双腿抖瑟怎么也挪不开步去开门。黑衣人在他腰间踹上一脚,将他踢了出去,斥道:“还不快去,告诉他们,你不知道的事殷奶奶却统统知道。”沈大康抹了把满头满脑的冷汗,连声称是,连滚带爬的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薜思过一行。薜思过见沈大康一直不停的抖瑟,冷冷揶揄:“大白天抖成这样,是见了鬼,还是心里有鬼。”沈大康哆嗦着双唇,半天才哀声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想不到梦怜会死,所有的事都不是我想这样的,所有的事情也只有殷奶奶才知道,你们去问她吧。”说罢,重重阖上门,耳朵贴在门板上屏息细听,良久听得门外步履声渐去,才长长噎出一口粗气,直向屋里奔去,一迭声嚷:“他们走了,快放了我老婆孩子……”
屋内,多了两个人。不,确切的说,人没有多,只多了两具尸体,是沈大康的妻儿。沈大康张大嘴,忽然愤怒的冲上前去,嘎叫着:“你们这群混蛋,不守信用。”胸口一阵剧痛,然后他什么也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