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回首往事立残阳 困顿英豪沐慈颜
他的呼唤虽低,但立刻被站在他面前的僧人捕捉到。他举袖拭去薜楚白满头满额的汗水,再用小勺舀水,小心仔细的喂入他口中。僧人的神情悲悯,仿佛是在照料一位他至亲至信的亲友。那僧人就是已出家的林兆闻,他如今的法号是“无求”。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大汗淋漓,显然,刚才为薜楚白疗伤所耗的体力真气还没有恢复过来。
他不无忧虑的看着薜楚白,这个往日令他切齿痛恨的情敌,长长叹息,“一代江湖豪杰,怎落得如此地步。”薜楚白受伤之重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事实上,薜楚白被救上少林时,实与死人无异,若非以少林圣药护心,再不惜个人真元,将真气强灌入他体内,他如今早已是死人了。
可是即使这样又能怎样呢?薜楚白已武功全失,从此再难踏足江湖,甚至他已成为一个连吃喝都需人服侍的废人了。这对一个终身习武,且侠名正如日中天的薜楚白而言,这个打击只怕比死更痛苦。想到这里,无求的心一阵抽搐,“他若死了,君如何以为生,那自己的出家相让岂非好意落空。”
“无求师兄。”一个小沙弥在门口轻唤。将无求的冥想重又拉回现实。小沙弥道:“无求师兄,方丈有请。”
一空方丈合什,盘膝坐在云榻上。无求进门,他连眼都没睁,只是专心诵经,那低低的诵经声令无求心绪一正,再抬眼,一空方丈身后大大的“佛”字触目惊心。他不由也合什,随着一空方丈的调子诵起经来,“世间离生灭,犹如虚空华,暂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心中摒除了一切杂念,一片空灵,神情庄严肃穆。一空方丈启目,问:“薜施主的伤势怎样?”无求答:“极重,只怕难以痊愈。”
圣女只觉一股强大的压力袭来,手中缓了一缓,剑也险些拿捏不住,抬眼见韩绍羽发掌,心口空门大露,心下窃喜,也不细想,一剑直递。韩绍羽脸一沉,斥道:“当真不知死活。”
圣女一剑刺去如入败革,才知不妙,抽身想逃已来不及。忽然衣领口一紧,居然被人腾空拎起,旋了几旋才落在地上。
“圣女。”圣尊宫的侍从蜂拥而上,扶住圣女,见她面色煞白,一张口,喷出口血后反而精神一振。侍从知她所吐不过是体内於血,身体并无大伤,心下大宽,乃见面前立了一妇人。侍从在江湖上走动多时,见识也是不低,纳头拜倒,“原来是竹泪夫人,多谢竹泪夫人救了小人们的主子了。”韩君如冷冷道:“小小年纪就这么猖狂,也合该受些教训了。”
圣女不服之极,道:“竹泪夫人,我是在为你和薜大侠抱不平呢,若非这死老头,你已与薜大侠结了神仙眷属,而今劳燕纷飞,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你们惋惜,应该是这臭老头受教训才是。”
韩君如道:“我与薜楚白的事又何需你这小姑娘来出头,难道你家人都没有教你规矩吗?”圣女心想:“我好意帮你,你却这么不知好歹。”要反唇相讥,侍从见势不妙,半哄半骗的将她强拉了走。
“哦——”一空方丈微吸一气,“以你的造诣也无法为他运功疗伤?”无求道:“他中毒极深,毒性已扩散到七经八脉,而且他一身武功修为已被散去,如今只是一个废人了。”一空方丈动容,立起身,“老衲亲去看看。”无求一喜,“师父精通佛法,武艺高深,若以他的功力打通薜楚白的任督二脉,生死玄关,也许薜楚白的伤势会有起色。”
薜楚白依旧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白如纸,呼吸细微。一空方丈伸出二指搭在他的手腕脉门处细察脉象,面色渐渐凝重。半晌后,他从怀中取出一锦匣,道:“盒中所盛是少林密制的小还丹,你且喂他服下,但愿能挽回他的一线生机。”无求慌忙接过,将丹药纳入薜楚白口中。一空方丈双掌一错,丹田运气,击在薜楚白背心“灵台”穴上,用内力助他化开丹药,运行周身上下周天。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一空方丈已汗如雨下,薜楚白猛一张口,“哇”得喷出一大口黑血。於血出喉,神志一凛,哑声问:“这是哪里?”一空方丈收掌,道:“阿弥陀佛,薜施主,你总算醒了。”薜楚白目光微转,“这里是……”
无求道:“此地乃是少林寺。”“少林寺?”薜楚白显然有些错愕,他喃喃自语着,努力思索着,回忆着,“我不是在青城山上的清风观中养伤吗?怎么会在少林?原来你不是清风道长?”一空方丈道:“老衲一空。”薜楚白又是一惊,“一空,一空方丈。”他勉强抬起头来,果见一空方丈手持佛珠,宝相庄严,心下略宽,合什道:“一空方丈,请恕晚辈无法向您行礼了。”一空方丈慈善的笑着止住薜楚白,将手掌压向他头顶“百会”穴。
韩君如淡然望向韩绍羽,韩绍羽也正望向她,望着这个他抚育了二十年的昔日的女儿,心头百感交集。韩君如眼中荡起一层薄雾,这是她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昔日的严父,原本心头憋了许多话,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韩绍羽哑声道:“如果你要为自己的生身父母报仇,要为你自己的一生幸福讨回一个公道,你可以杀我的。我对不起你们一家,在抚养你的二十年里也欠你太多。”韩君如心如刀绞,道:“你既知亏欠我,当年为什么不思补救?”韩绍羽道:“你要报仇就报,何需多言。只是你莫去伤害君怡,她一直生活在你的阴影下,委实过得辛苦。”
到喉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韩君如默默心想:“从小到大,我何曾愿意去伤害任何人,可到头来,你们反而是被我伤害了?”心里陡起悲凉的酸苦,道:“你放心,有生之年我绝不再和薜师哥见面了,我不会夺妹妹的幸福的。总之,我现在已无恩可报,也无仇可报了。”生怕韩绍羽看见她满眶泪水,急急转过身去。韩绍羽不再看她,而是望向天空。那艳丽的夕阳早已落到山那边去了,天空是一片灰潆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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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是灰潆潆的一切,虚幻飘渺,不可捉摸,唯有那机械的一起一伏的呼吸声,牵动全身的七经八脉,带来的锥心刺骨的疼痛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只可惜疼痛并没有让薜楚白清醒过来,反而更加恍惚迷茫,在那片虚妄的迷茫中他所见到的依旧是令他魂牵梦萦的韩君如。薜楚白干裂的双唇蠕动着,艰难的将呼唤喊出口,“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