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妈妈系好船,牵着我的手,沿着石级,走上石巷。石巷很窄、很深,却很脏、很臭,给古老的石壁和石地添了更多的沧凉和凄清。畜生的粪便和人的屎尿混在一起,使得从动物中走出的人又回到了动物中去。
没走多久,我们已拐进另一条弄堂子。一道小门,门上无锁,只有一个很大的铁环吊在上面。妈妈上前,用力叩了叩门环,只听见里面传来声音:“来了——来了!”果然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声到人到,门便开了,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正是张婶。
张婶把我们让进了屋。一进院子,便没了视线,到处都是晾着的衣服;有的还滴滴哒哒地往下滴着水。低着头,绕过水井,我们进了小屋。
张婶给我们倒了开水,便出去了。一会儿,已用衣服兜了一堆果子回来,用水洗了,放在桌上,笑着说:“雪儿初到,婶婶没有什么招待,只有几只无花果,还没熟透,别嫌婶婶心意。”
我看看妈妈,妈妈要我道了谢。我伸手拿了一只。张婶上来,抓了两把,放入我的兜里说:“孩子,到了婶婶这儿,甭客气,就好象自己家里一样。”
我们为了活命、顾命,就得拼命,从鸡叫做到鬼叫,天天洗刷别人的臭衣服,换来少得可怜的几个铜子,来养着这几张可怜的嘴。
那一天,吃过早饭,是妈妈第一次带我出去。这便是小城给我的第一个印象。
柳树下,我和妈妈上了船,解了套绳,竹篙轻点,小船儿便离了岸,向着河心缓缓行去。两道细波,随着船儿的前行,渐渐地向两边散开,水面的星草便左右摇曳着,象无数追逐着的小鱼。
船儿悠悠前行,抬眼望去,水面平平,轻风不惊。那些晚归的船儿还没有出行,只有妈妈轻轻地摇橹声,在水中一前一后有节奏地响着,象春天的早上竹子拔节的声音。
船儿渐远,水面渐宽,船儿渐多。我们已经来到了城中。
吃着果子,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三个人便出来,一同去收衣服。解了绳,上了船;两只船儿,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向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不一会儿,风渐渐大了些,阵阵凉意,扑上面来,钻入心去。张婶一叹气,对妈妈说:“兰妹子,又要下雨了吧?”妈妈应着。果然,不一阵,不知不觉中,已是细雨蒙蒙,漫漫水面,不见了水鸟的影子。
妈妈和张婶披上蓑,戴上笠,叫我进了舱里。坐在凳子上,抬眼四望,迷迷一片,若隐若现,把我的心都给迷失了。
船进了水巷,水巷窄,水巷曲,水巷长;南来的,北往的,船更加多起来,象梭子一样。每个人都是行船的好手,船儿虽多,却来去自如,热闹而有序,时不时还听到一两声吆喝和渔号子。
炊烟在许多船上升起,斜斜地飘到空中,被微风一拂,便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赤着脚的女人和孩子或坐在船头,或洗着米菜,或洗着衣服,或装着鱼虾……
从一条水巷到另一条水巷,许多人都在让着我们。我知道,这些船上的男人们,赤着膊,露着胸,显示着铁打的筋骨,看到我们孤儿寡母的,同是天下穷苦人,心里多少出了些可怜和同情,便处处避让着我们。也许,只有在这里、在这时,我才感觉到了人世间尚存的一点点温暖,一点点友善,一点点平等。
船到城中心,船便渐渐少了,桥却多了起来。三里一短桥,五里一长桥,一桥连着两岸人家,常相往来,买东卖西。船从桥下过,水波荡荡,水光盈盈,仿佛有一种古老的香味入鼻、入心,使人一下子忘记了一切悲苦与辛酸,然而,只在一瞬间,船又出了桥门。船儿前行,桥儿后退,桥上的铭,桥栏的图,墩上的石球,渐渐远去,渐渐模糊,渐渐消失。
到了一出地方,船儿靠着一棵柳树泊了下来。原来,在这儿,家家依水,户户通舟,舟在柳下,柳在桥边。这是水乡常见的风景,也是水乡特有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