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美。美得倾国倾城,美得让我金陵兮家,一朝破碎,盛望不再。”
姬连碧褪去粉红肚兜的刹那,我父亲把他清秀的脸义无反顾地埋进了姬连碧激荡起伏的乳房间。父亲他沉迷声色的无尽欲望时,他并不曾想到,在金陵声威显赫的兮家已在姬连碧的喘吁里走向了死亡。
我的哥哥,兮南枝,他寻着父亲划过姬连碧丰满乳房的手指痕迹,走向了另一种绮糜的极端。他手握长箫躺在秦淮画舫名妓的芳榻上,一曲哀婉。
母亲站在倾盆大雨里,声嘶力竭地喊道:“金陵兮家,后继无人啦!后继无人啦!”
每天里斗转星移,花开叶残,我坐在牢狱般清冷寂寥的宫阙里,一遍又一遍弹着那一曲《广陵散》。当初,在宽大的皇宫里,众乐齐鸣,漫舞群歌,富华糜烂,奢靡至极,与如今的古琴独奏相比,是怎样的天壤之别。织舞的衣裙一如当初的艳丽,只是生命和灵魂已经无比屈辱和卑下。我独自为她弹奏,她亦是我惟一的听众。
沾尘,来世红尘之间,不管十年百年,我都一定等你,不向任何的权势和王侯妥协。织舞慢慢把苍白的布绫套到自己的颈上。
我对怜儿说,我将带着我所有的叹息离开这个混乱的世界。我魂萦梦绕的大荒,我永远都扯不断的牵挂,我为它流浪为它彷徨为它勇往直前死不悔改。但是,我知道我永远都回不去了,大荒已远,我必将客死他乡。怜儿,我兄长兮南枝和我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啊,我将和大荒那些流落尘凡的神裔们一样,客死他乡。
而我的爱我的织舞我的繁华如梦血流成河,都将和归墟的水一样,面向虚无和浮幻奔流不复返。我站在大荒的岸边,看着所有的支离破碎飞花碎玉,我将这样倒下去这样子覆灭。
织舞对我说:“沾尘,你梦到过长安吗?天宝三年的唐都长安。”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沾尘,其实金陵城破的那一天,所有的声乐于我而言,都已成绝唱。”她仰天长叹,颊上浮过不该属于一个女人的无奈。
“世人如此宽容,他们谅解了千千万万个李煜,却把亡国之罪加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她抚着那一根根的冷弦,眼噙红泪,“他承担下了过错,却把永难洗去的羞耻扔给了我。”
身为亡国之君的女人,必须为她的男人承担下历史和责难。这是世代以来无数帝国末后的悲哀。
我每到傍晚都会坐着马车离开禁宫,穿过宋京汴梁富丽堂皇人潮涌动的街市,回到我那个狭小寒冷的家。我打开院门,一群群的飞鸟惊悚而起,展翅飞去。夷芽坐在阴暗的屋子里,告诉我她早已做好了饭菜。
我叫兮沾尘。我是兮弱水的儿子。
周显德二年春,我生于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那时父亲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清蒙月下飘飘扬扬的雪花,说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雪了。我睁着双眼,看到母亲的脸上泪痕斑斑。奇怪的飞鸟拍打着翅膀划过遥远的夜空,它们凄恻地叫着:怏———怏———怏———!
“你是兮家的子孙,所以,你生就有一双可以洞穿万世的眼睛。”夷芽抚着我的头,她的发丝像凝霜一样的苍白。我喜欢夷芽手掌间的温存———当然,也可以说痴迷,或者依恋。我躺在她怀里,感受着她手掌间的柔润。这世上的万千灾难,这王朝的岌岌可危,我都可以释怀,都可以淡漠。我所能感知的世界,便只剩下了我,还有,夷芽。
我在夷芽的怀里睁开眼,便看到月下后花园的花丛里,父亲抱着姬连碧倒了下去。姬连碧披散着她水瀑般的长发,脱下她的浓艳衣衫高高抛起。她张开双臂如同一朵妖冶的蔷薇,决绝绽开,颜容似血。
夷芽问我:“沾尘,那个叫姬连碧的女子,她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