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各人身上都装满了金沙,举手抬足都如举千斤,再好的功夫也施展不出来。人们的搏斗已成了市井无赖的撒泼群殴,毫无章法。
沙丘上的坐骑也感到逼近的危险,它们可不会为了金钱而不顾性命,都长嘶着争相四散跑开。
"黑煞手"熊彪手刃一人,正吃力地扒下那人的衣裤用来包裹金沙,斜刺里一刀砍在他的颈中。多亏他头与身子连结处肉多且厚,这一刀竟未斩出血。熊彪虎吼一声,手中裹了金沙的衣衫往前一送,这一击挟了几十斤的金沙,结结实实印在偷袭之人的胸前。那人口中鲜血狂喷,重重地仰面倒下。染了血的金沙洒了他一胸,便象用金子砌了一座矮坟。熊彪冷笑道:"有金子你也没命花!"也不去拔颈中的钢刀,任由它半边埋在肉里,弯腰去拾金沙。蓦地一只手掌悄无声息地横过来,拍在他脊背上。熊彪一口鲜血直喷出三尺多远。这一掌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本门的"雁归故里"一招。当今除了他师兄"铁臂担山"贺老二,不会有第二人会使。熊彪筋断骨折,喉头"嗬嗬"作响,慢慢萎顿在金沙上。他临死前还欲竭力捧起一手金沙。
暗自他的正是贺老二。他一脚踢开地上另一人的尸体,扛起一袋金沙,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双足已深深地陷进沙里。金沙在极缓慢极缓慢地涌动,仿佛底下有股力量托了它在运动一样。几具尸体已从金沙上消失,就象被它吞噬了。可还是没有一个人留意到这一情景--人们的眼中,除了金沙,还是金沙。
十一郎望着千亩金沙神色茫然,心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有金子能买到一切吗?有了金子,能当饭吃、当水喝么?"突然他心头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隐约有种不祥之兆。他觉得不对劲--刚才日光照出身下沙丘的投影,影子末端正好印在金沙边缘上,可现在的影子已离金沙边缘足足拉开了一丈多的距离。
这是片金沙!"群雄再也捺耐不住,伤重的也不顾一切地离鞍下地,轻功好的抢在别人之前直奔过去,俯下身抓起一大把沙子,放在阳光下仔细地看,喜极而呼道:"是金沙!纯金的沙子!"原先疲惫、沮丧、颓废的心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众人的欢呼和跑动声,直传出好几里地去。
沙丘上就剩下十一郎、阿毛和一群没了主人的坐骑。
放眼望去,视野中黄澄澄、金灿灿的尽是金沙,竟不下千亩。也不知金沙到底有多深,反正双手插入捧起的,俱是一片金光。其实日积月累,金沙中早溶混了大半黄沙,可急切间谁又会去计较这些?
刚才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齐思远,此时两眼放光,精神百倍地也加入到抢金沙的行列中。
人们的呼吸都快凝结了。各人再也不听谁的号令,即使是师父、同门师兄弟,也跟仇人似的红着眼,互相争抢金沙。口袋塞满了,就脱了衣衫包起金沙,脱了靴子往里盛金沙,甚至连维持生命的水囊也倒掉珍贵的水来装金沙,还有的张口满满含了一嘴的金沙。
是日头在动吗?他抬头去看头顶白花花的一轮红日,日头还在老地方。这么短的时间太阳不可能移动得那样快,快得令影子变短了。何况沙漠中白天长,日头挪动得也比别的地方要慢。
那么,难道是……十一郎不敢往下想,但事实却是改变不了的--千亩的金沙正在移动,而且速度逐渐加快。这就是沙漠中同风暴一样可怕的流沙。金光耀眼的一方金沙正赫然醒目地向东南方流动,带着金沙上性命相扑的群雄。
十一郎终于明白为什么戈壁上千百年的宝藏总是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失踪,为什么关于宝藏的地图居然各不相同,原因很简单:这片金沙时常随着季节、风向的变更而移动方位,因为这片金沙原本就是片流沙。
欲望一旦有了,是永远填不满的。终于有人想道:"若是我一个人独占了这千亩的金沙,那可该有多好!"于是甚么父子、师徒、手足亲情全被抛到脑后。人人状似疯狗,拔刀厮杀。
十一郎远远站着,望着远处踩在黄金富贵之上的纷乱的搏斗,心不由地一点点地沉下去。这跟狼又有甚么分别?狼为了争食,也是这般斗得你死我活的。他蹲下身,拿手去抚阿毛的背脊。阿毛温顺地蜷伏在十一郎脚边,同样也睁圆了眼,好奇地瞧着平日人称侠士豪杰的中原武林好汉用刀砍、用掌劈、用脚踢、用牙咬,象自己同类一样咬成一团。十一郎想起师父以前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过去他不懂,现下可明白了。
远方狼嚎声愈来愈近,群狼疾奔的巨响如同钱塘江的浪头,汹涌而至,渐渐地响彻了每个人的耳朵。但群雄都失了本性,利欲熏心,便是天塌下来也顾不得了。
十一郎奋力呼道:"狼群追来了!狼群追来了!"可众人充耳不闻。狼嗥声中,一声惨叫,一名"武宫派"弟子被他的同门大师兄刘和杰割了首级。惨呼声此起彼伏。阿毛闻到了这漫天的血腥,不安地抖抖身子。
"铁臂担山"贺老二连杀了两个"大力鹰爪派"的人物,把对方身上装了金沙的所有布袋都抢了过来。这时他恨不得自己的胳膊真能担起一座山来--一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