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巡捕房终于来了人,拉开两方人马。巡捕对日本人唯唯诺诺,日本人趾高气昂一定要追究到底。蒙娜趁机找兄长搬救兵。这时候人群里出来一个人。他认识,是上次见面的藤田智也,板着一张冷脸,用日语训斥了那群浪人,又对巡捕说:“一场误会。”他在命令他们。然后,他看了卓阳一眼。“学弟,年轻人应该在学校里继续念书。”卓阳有些戒备,他也懂些日文,刚才听到有个日本浪人叫他“藤田少佐”。
“报社关了,现在帮忙整理档案,有什么问题吗?”他就装了无辜,用手指了指伤了的脸,“这样也会被打!”“年轻人太冲动了。”卓阳到底年轻气盛,口气收不住地冲着:“是啊,希望以后他们不要冲动得再打坏老人家营生的家伙。”话不投机半句多。藤田智也静默不语,看好卓阳等人帮着老太收拾好家什。
这双手,还握过她的手。他的左手从龙头上松了下来,归云似有所感,将右手贴牢裙际。于是卓阳就握了一个空,空下的手没了着落,张了张五指,装着伸展关节似的。卓阳暗自皱皱眉,想到她还没有说“好”或“不好”,没有答案,始终是挫败。不过胜在脸皮够厚,百折不挠,再接再厉:“你还没有回答我。”他是秉着那份礼节,掩着心中的情思,维持着自小熏染出来的绅士的风度。在得知她有未婚夫后,采取了后退的态度。虽然他的行动越来越会逾越了他的思想,但还是怕唐突了她的。在去戏院给她送报纸的那天上午,王老板邀请上海各报社参加孤军战士生产的产品出售发布会,他代表莫主编出席。会后的午宴上,王老板同杜展风寒暄时候夸海口:“展风将来结婚办喜酒,订在新雅饭店或老正兴,我都包了。”展风说:“王老板,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成家的事情再说吧!”“哪能好再说?先成家再立业,中国人的为人之本。”展风在打哈哈:“等我家两个小妹妹嫁出去后,我这兄长责任也尽好,再来考虑个人的事情。”
卓阳原本在摆弄相机,不期然听到这句话,便把相机放到了桌子上,拿起一边的杯子,杯子里是白酒,他喝了一口,呛着口,也热住心。一个人侧在窗边,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微微起了寒风的深秋,有走过的情侣相依相偎,自然大方。这就是上海的年轻人,洋派得光明磊落。卓阳心中有了着落。在她等了他那么久之后,他更有了着落。不想退,更不想等。他的手又伸过去一点,先是小指勾住了她的小指,得寸进尺,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心都是汗,他笑。“我想我是有这个资格的吧!”归云的手被汗水濡湿了,脸也红了,因为夜色中,也看不出那脸红,尚可遮掩。
“以后做事情要顾着自己的安全,总是受伤。”她想脱开手,他不放。“我会小心的,你看,我不是把你安全送到家了?”她看向前方,已经到家,杜家石库门天井的铁门开着,一楼的何师母正在门口的水沟前刷马桶。“刷刷”的声音,是要入睡的前奏。在没有熟人注意到之前,卓阳松了手。心里低低叹,只怪今夜太短。归云才想起来这晚约会的主要目的:“我的照片呢?”卓阳狡猾了,毫不掩饰地说:“礼拜六晚上,老时间,老地方,再给你。”
他胡赖又霸道,让她这样无可奈何。这一晚,他非常地得寸进尺,且毫不客气就攻城掠地。
这让归云一直暗羞,不好明答,一腔心愿随那冲洗的流水声倾斜而下,只好用别的话掩饰:“回家用冷毛巾在伤处敷一敷,上一些跌打药,睡觉的时候千万不要侧着这半边脸,会压伤的,如果过了一两天乌青还不消,就用热毛巾加一些热醋来敷。”卓阳嘴角扬了一扬,立正:“收到。”顿了顿,还要提醒,“还有,我的问题,礼拜六来收答案。”二楼的窗口有人探出头,是归凤,问一声:“归云吗?怎么还不上来?”
卓阳调转了车龙头,又回头,月亮在他的背后,路灯在他的前方,都辉映着他的脸。夜是黑的,并不显他脸上的伤,又有微弱的光照在他的周身,能让她看清他的样子。他再冲她一笑。时光轮转,似曾相识。是突如其来的勇气,她往前走了一步,不自禁叫了一声:“卓阳!”他说:“快进去吧!我看你进去。”于是,她就在他的目光下进了门,他看着她的背影,还不走,心里只笃定着什么。直到她从二楼的窗口探出了身子,方笑笑朝她挥挥手,推着车一路小跑出弄堂。跑得太快太急,风迎面吹到脸上,才觉得伤口有点疼,刚才倒浑似不觉得。
伤处一痛,卓阳的神思也冷了片刻,细忖起傍晚发生的事情。近来经常有日本浪人或本地的地痞流氓来报社附近蓄意挑衅,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闹上一闹。今天傍晚仍旧是如此,莫主编摇着手使着眼神让大家隐忍。那几个日本浪人跑进报社敲敲打打一番,见无人理睬只好无趣离去,却在报社门口推倒了卖茶叶蛋老太的生计家什。老太六十好几,靠这小小生意糊口,一瞬间煤炉倒了,锅子砸坏了,鸡蛋都碎在地上,流了一地的黄。老太的一张老脸似哭似丧,终至眦目欲裂,发了疯地揪住一个日本浪人的和服。
报社里年纪最轻的一名实习记者先冲了出去,挡着日本人要挥过来的拳头。
卓阳也冲了出去。事情闹得不大不小,几个冲锋在前的年轻人都挂了彩,那群日本浪人中也有人被打得手肘脱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