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正月十八日,嘉庆皇帝传下圣旨说:
"姑念和珅是首辅大臣,于万无可贷之中,免其肆市,着加恩赐令其自荆"刘墉等人到刑部大堂,把和珅从大牢里提出,验明证身,把圣旨宣读给他听。
和珅拜过圣恩,眼泪直淌。昔日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宰相,今朝成了狼狈不堪的可怜虫。刘墉忍不住好笑,对他说道:"和相国,皇上赐你自尽,太便宜你了。你死到临头了,应该有所题留啊,给你拿笔砚来,写首绝命诗,怎么样?"和珅到了这时候,还是那样恬不知耻,竟然真的拿起笔来,写下了他的绝命诗:五十年来幻梦真,今朝撒手谢红尘。
他时水汛含龙日,
认取香烟是后身。
昨冬皇考力疾披章,批谕字画间有未真之处,和珅胆敢口称不如撕去,竟另行拟旨,其大罪七。前奏皇考御旨,令伊管理吏部、刑部事务,嗣因军械销费,伊系熟手,是明又谕命兼理户部题奏报销事件,伊意将户部事务一人把持,变更成例,不许部臣纂改一字,其大罪八。上年十二月内,奎舒奏报循化、贵德之厅贼番,聚众千余,抢夺达赖喇嘛商人牛兴、杀伤二命、在青海肆劫一案,和珅竟将原奏驳回,隐匿不办,全不以边务为事,其大罪九。皇考升遐后,朕谕命蒙古王公未出痘者,不必来京,和珅不遵谕言,命已未出痘者俱不必来京,全不顾国家抚绥外藩之意,起居心实不可问,其大罪十。大学士苏凌阿两耳重听,衰迈难堪,因系伊弟和琳姻亲竟隐匿不奏。侍郎吴省兰、李潢、太平卿李光云皆曾在伊家教书,并保举卿阶,兼任学政,其大罪十一。军机处记名人员,和珅任意撤去。种种专擅不可放掉,其大罪十二。
昨将和珅家查抄,新盖楠木房屋,僭侈逾制,颇多宝阁及隔段式样,皆仿照宁寿宫制度,其园囿点缀,意与圆明园蓬岛瑶台无异,不知是何肺腑,其大罪十三。蓟前坟莹,居然设立享殿,开置隧道,致附近居民,有和陵之称,其大罪十四。
家内所藏珍宝内,珍珠手串竟有二万余串,较之大内,多至数倍,并有大珠,较御用冠顶尤大,其大罪十五。又宝石顶前非伊应戴之物,新藏其宝石顶,有数十余个,而整块大宝石,不计其数,且有内府所无者,其大罪十六。家内银两及宠物等件,数逾千万,其大罪十七。具有夹墙,藏金二万六千余两,私库藏宝六千余两,地窖内并有埋藏银两百余万,其大罪十八。附近通州、蓟州地方,均有当铺钱店,查计资本,又不下十余万,以首辅大臣下与小民争利,其大罪十九。伊家人刘全,不过下贱家奴,而查抄资产竟至二十余万,并有大珠及珍珠手串,若非纵令需索,何得如此丰饶,其大罪二十。其余贪纵狂妄之处,尚难尽数,实从未罕见罕闻者"一时间,和珅的案子成为人们关注的中心,纷纷互相传告。纪晓岚的家中,成为一个信息站,一些平素跟他要好的官员都集中他这里来打听消息。他这里的消息又快又准;因为刘墉、董浩都是他的好友,军机大臣刘权之,又是他的门生,都参与审讯和珅一案。纪昀是礼部尚书,虽无缘参与,但其动静,他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派人给刘墉送去一封请柬:备好蟹宴,敬请石庵;倘若来迟,蟹汤喝干。
刘墉正忙着审讯和珅,一见请柬笑了。心想这纪春帆又打听消息来了,挥笔写下几行字:螃蟹已拿,我等尝鲜。
唯余一爪,遗公解馋。
立刻,上来几个番役,把他架到一间用刑的空屋里,用一条吊在屋梁上的白绫子,完成了他此生中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儿。
纪晓岚对于近日所闻之所听之诸事细细想来,颇有一番感触。他想到和珅由一个无功受禄的小人,成为聚荣华与富贵于一身的权贵;他想到身边好友的悲欢离合,生死遭逢;他想到宦海的升迁沉浮,失意与得志;他想到自己几十年间在官场上的境遇和感受,有时欢畅淋漓,有时毛骨悚然,有时不得不在人前逢场作戏;复又想到岁月倥偬,时光荏苒,不觉自己也告别了繁花似锦之春,日渐走向了草木凋零的衰老之秋。于是,他不觉发出一声长叹。人世呵,真如云流沙涌、浪起帆转一般。看来,无论是胜者,还是败者,无论是贫者,还是富者,无论是褒是贬,也不分你我和他人,皆在此间呵。
人生是盘棋,这就是:作为本身来说,即是观弈者,也是举弈人,更是棋盘中的任人摆布的一颗棋子而已呵。
大概,他的这种心情为后世人所发现,并同样产生感慨,遂有人写了这样一诗:人生观弈二者同,人生即置弈盘中。
然后找出一份事先抄录的查抄和珅家产清单,交给来人一并带回。
纪晓岚拿过清单,展开与众人观看:
已抄出家产计:
上赤金八十万两,值银一千二百八十万两;中赤金三百五十万两,值银一百二十五万两;一切金器炉灶,值银一百七十九万两;人参一百六十斤,值银七十八万二千两;大珠一颗,值银一千五百万两;珍珠二百二十串,值银二千六百五十万两;散小珠值银二百四十万两;散银二十四库,计二千四百万两;宝石顶六十八个,值银六十八万两;大块宝石四十二方,值银一百六十八万两;珊瑚玛瑙值银八十五万两;猫儿眼密脂绿松石值银一百二十四万两;古玩器物值银三百七十二万两;五彩各色宝石值银八百四十万两;皮锦夹单纱衣二万六千余件,值银七十二万三千万两;大小貂皮五千九百余张,值银六万三千两;粗细装修陈设等件,值银一百六十万两;银号十处,本银一百六十万两;当铺十二处,本银一百万两;房屋三千四百四十三间;楼台、更楼一百一十八座;"人们一边看着,一边不住惊叹。
纪晓岚暗暗想道:怪不得那年直隶、山东闹灾,我和刘墉敲了他一杠子,让他拿了二十万两,后来没听他说什么,原来在他来说,九牛不及一毛埃这个奸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