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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陆之祺若只是硬劝,金之俊或许可打消这个念头。不想一听“沽名钓誉”四字,不由有气,心想,天底下哪有这样沽名钓誉的呢?一时也与他说不清,只好不做声,顺从地跟着走。进德胜门后,恰好有一队骑兵经过,街道一下变得夹窄起来,转弯时,有个大顺官员与陆之祺打招呼,于是他乘这个机会,悄悄地跳下车,溜到了另一条胡同里。
果如陆之祺所言。此时,大顺军早已在城内四处布防,到处兵勇林立,虽说早已出了安民告示,但两边店铺仍未开门,门额上皆粘一纸条,上写一个“顺”字。小户人家,军队皆过门不入,但凡高门大户的官员勋戚之家,虽也粘了顺字,却有大顺军在穿进涌出,门口还站有两排大兵,门内则隐隐传出哭声。
目睹这一切,金之俊心如刀割,只好低头疾走,不看也不听。
他虽身着便服,仍不时遭到盘问,好容易挨到了妙应寺附近,只见从前面的小巷内出来一人,此人麻衣草鞋,腰系草绳,头缠白布袱子,一路哭着,跌跌撞撞地朝大内方向奔。
他一看,认得是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忙上前唤着王家彦的表字招呼道:“尊五,尊五,你可是要去大行皇帝灵前?”
这时,正好崇祯皇爷的尸体被发现,李自成下令,将他从煤山上搬下来,用一张席子兜着,与殉节的周皇后一道,停灵于东华门,准备择日安葬。
大军进城,崇祯的下落当然是人人关心的事,金之俊是和陆之祺同时听到这个消息的,金之俊心中不由恻然。他自出仕以来,已历万历、天启、崇祯三朝,虽一直不被重用,但朱家也不曾亏待他啊,眼下,崇祯皇帝国破身死,据说,他在自己的袍角上写下遣言:请不要杀戮百姓。
听到这个消息,金之俊很是感动。
朱明亡国虽亡在崇祯手上,但恁心而论,大部份责任却不在他。即位之初,哥哥天启帝留给他的是一个烂摊子,国库空虚,民力虚耗,流寇蜂起,外患频仍,以致他在位十七年,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他既未沉湎酒色,荒疏国政;又未大兴土木,耗尽民财;更说不上横挑强邻,招至外患。生于深宫,长在藩邸,旁支庶出,不被重视;先天不足,后天失调,骤担大任,用人不专;没有出奇制胜的高招,谈不上惊天动地的手段。命运决定他只是一个眼高手低、志大才疏的人;一个优柔寡断、多疑猜忌的人;一个不能识别贤愚、驾驭人才的人。这样的皇帝历朝历代,多如过江之鲤,但别人大多未亡国他却亡国了,要说是人为,却也是天意。
第126节:4群臣劝进(2)
王家彦睁开模糊的泪眼望他一眼,忙仰天长叹道:“岂凡,你不是去巡抚昌平吗,怎么放贼兵进城?”
金之俊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说:“一言难尽,不要问了吧。”
说着,便跟在王家彦身后走。王家彦一边走,一边向他谈起殉难诸臣的事,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辅臣只有范景文以身殉君,追随他的还有尚书倪元璐、左都御史李邦华等数人,金之俊听后不由叹息不已。
好容易挨至东华门,远远地只见宫门大开,里里外外全站着手持戈矛的大顺军士兵,一个骑马的军官手持令箭在内外逡巡,宫门外已搭起了一个芦棚,两扇宫门并在一起,上面并排躺着两个人,一人身材较矮小,一床红绫被,将全身盖得严严实实;一个身材较高瘦,盖黄绫被,双脚伸出来,一只脚穿红色软底靴,一只脚只穿着泥糊糊的绫袜,脚前点一盏长明灯,两个老年和尚在一边诵经。
想到此,金之俊不由潸然泪下,立刻向陆之祺说:“志远兄,小弟欲去大行皇帝灵前一哭。”
陆之祺大吃一惊,拦阻说:“不可不可,岂凡兄应该明白,眼下东华门一带,一定是刀枪林立,虎视眈眈,我兄此去,岂不是送肉上砧板么?再说,蜚廉死商乱,恶来哭纣王八五八书房,历史上并不以他们为忠臣,你又何必作那无益的蠢事?”
金之俊却固执地说:“可大行皇帝却并不是桀纣之君啊!”
陆之祺不明白金之俊为什么要这样做。兵荒马乱的,他若急于回去看望家小,他会帮忙的,可却急于要去看崇祯,这不能不使陆之祺怀疑他追随自己的诚意。他是自己在刘芳亮面前保下的,万一他有什么反常举动,自己如何向刘芳亮交待?于是他说:
“岂凡兄,恕小弟直言,朱明失德,天怒人怨,眼下亡国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天意使然,老兄就有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眼下你要去崇祯灵前一哭,又有什么意义?纵然不怕危险,难道就不怕别人说你沽名钓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