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纵使相逢应不识
“大嫂真是爽快人!”那小老板立刻便眉开眼笑道:“既然大嫂这么痛快,我也做个顺水人情,这布我便宜卖给你,一口价,两块钱!”
“两块钱!”叶飘枫只差点没跳起来,她狠狠的揪了一下袖子,朝那小老板坚决的伸出了一根手指,摇了摇手指后才拖长声调说道:“我只出一块,超过这个数,我-不-要!”
她的那根手指上留有两个月牙形的伤痕,深深的,暗红色的疤痕,像一个指环一样套在她莹白修长的手指上,随着那根手指的晃动,那两道疤痕仿佛会咬人似的,逼得那小老板略有些黯淡的低下了头去——
而是一块钱成交了!叶飘枫交了钱,那小老板记了帐,临走时,叶飘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她,满眼的热切温柔!
漫长的寒冬仿佛在他们的对视中已经远去了,他们彼此都听见了春天临近的脚步声!
阳光灼灼的投射在漉城的大街小巷上,千家万户升起了阵阵炊烟,叶飘枫呼吸着冷冽的空气,着一身漉城妇人最常见的青黑棉袄,头发也如寻常女人般用一块蓝花布包裹着,就连那踏在积雪上的步子,也刻意的加大了力道!
放眼望去,她就如同这座城市中最平凡的妇道人家一般,往日的那些柔美雅致,早就被她深藏得无影无踪,只有那一双水光灵动的眸子,还在摇曳着那种属于她的别样风情!
有行人从她的身边匆匆走过,偶尔会有那么一两道漫不经心的视线朝她投来,但也是转瞬就逝,只是越靠近城门口,盯住她的目光就越多,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在锐利的打探着她,当然,几乎每一个想出城的人都要经受这样考验,叶飘枫起先还有一些心跳加快,但到后来也就了然了,依旧只是跨着粗大的步子,不紧不慢的走着自己的路!
离城楼还有一段路,远远的,叶飘枫就感受到了那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把守城门的普通士兵早就被大帅府的精锐部队所取代,一色青黑军服的近侍卫队将那城门围得铁桶一般,四下里还不知隐藏了多少密探,就连眼前这位跟她正在讨价还价的小商贩,只怕也不是一位普通的商人——
“我说大嫂,如今这年头生意可不好做啊!这匹布我只算你一块钱,已经是最便宜的价格了,不信你到别处去问问,看看有比我这家更便宜的没?”
冬天向来是夜长日短,还不到六点钟,漉城便早早的入了夜,街上依旧是少有行人走动,悬挂在道路两边的汽油灯将叶飘枫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每走一步,那个印在雪地上的硕大影子便迎着疾风摇晃一下,叶飘枫看着自己的影子,手里紧紧的握着一团纸条,那上面匆忙写就的一行字,刀刻一般烙在她的心中——
六点!古今戏院见!
她不曾去过戏院,因为身份特殊,小时候如果想听戏,叫戏班子到家里来唱就是了,稍长大一些,学了西洋的文化,看了很多国外文学家宣扬平等、自由的文艺小说,心中反而更偏爱大学堂里时常演出的西洋话剧一些,可府里的大人们爱看戏,家里一年四季,空气中都缭绕着那种鼓瑟交错的京剧音乐,日长月久的,在耳濡目染间,向来聪明伶俐的叶飘枫倒学成了名角,只要她开口一唱,就连最挑剔的父亲也无话可说,只可惜她从未登台唱过戏,充其量只不过是为了博得家中长辈的一笑,捻着袖子在他们的面前唱上几段而已,现如今,当叶飘枫站在古今戏院的门口,听着从里面传出的亢长唱腔时,忽然间心里像是被尖刀狠狠的剜了一刀似的,痛得她出了半身的冷汗!
一只手斜斜的从旁边伸了过来,递给了叶飘枫一方洁白的帕子,叶飘枫用力的一抬头,立刻就看到他了,那样亮的一双眼睛,连黑夜也淹没不了!
里面在唱的正是一出《霸王别姬》,当他们走进戏院时,正演到虞姬引剑自刎的那一幕,清白的剑光随着戏台上明亮的灯光高高扬起,不偏不倚,恰好反射到叶飘枫的眼睛里,江策反手将那剑光一挡,而是,在叶飘枫的视线中,只剩下江策那只宽厚的手掌,绵绵密密的呈现在她的眼前!
叶飘枫本来就不是来买布的,再看那小商贩右手一块厚茧,分明就是长期握枪所致,当下就佯装薄怒的一甩手,粗声说道:“这老板好生精明,那我就到别处看看再说吧!”
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扭头就走,那小商贩假意的挽留了她几句,最后也就由着叶飘枫朝另外一家卖布的摊位走去了,这一家的老板看上去倒像是一位商人,笑眉笑眼的,眼睛亮得惊人,人虽然长得挺顺眼的,偏偏油光满面,再加上那两撮凌乱的小胡子,十足的奸商像!叶飘枫只是随意的在那堆布里掂量了几下,正准备离去之时,那小老板却开口了:“这位大嫂,我这里不仅卖布,而且还卖玉簪,你要不要看看!”
他的瞳孔深邃漆黑,双唇薄削优雅,叶飘枫定定的看着他,手中握住的那匹苏州青绸好似滑手一般,一个震惊之下居然任它离手而去,轻盈无声的掉在了雪地上!
早有一双宽厚的大手将它给拾了起来,那个小老板掸了掸粘在青绸上的雪花,很是可惜的自言自语道:“多好的一匹布啊!可弄脏了我就不好卖了,大嫂,你好歹得给我个交待吧!”
好一副生意人的嘴脸!叶飘枫按捺住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将那眉毛一扬,很是不客气的反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今儿个得把你这匹布给买下来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