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繁华事散逐香尘
小小的他毫不迟疑的点头:“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那连长早就没了白天假装的威严,只是理了理嗓子,很难为情的样子:“大少爷,那个,要不要找个人将您换下来,这鬼天气,连我这个老兵都受不了,更何况您啦,要是你有点闪失,少帅指不定会拿军法来处置我。”
江显的身体挺得更直,声音也越发高亢:“报告长官,江显不辛苦,一定会努力完成任务。”
那连长小声的嘀咕了两句:“这小子,脾气比岩石还要硬。”正打算掉头就走时,忽地想起一件事来,于是折回身去,眉开眼笑道:“大少爷,今天你一天在外执行任务,有一件天大的喜事你肯定不知道,告诉你,我们顺利了,东洋鬼子投降了!”
预想中的欢呼声并没有如期响起,江显的脸上只是微微掠过一丝笑容,那抹笑容转眼就逝,像夜空倏地闪过的一颗流星,那连长终于摇着头走远了,江显笔挺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模糊成了一个印记,他忽地面向南方,迎着满头的暴风雪,在心底无声的呐喊了起来:“飘枫姐姐,你高兴吗?天翼哥哥,你终于可以安息了,因为——我们顺利了!”
滚烫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江显在泪光中仿佛看到了江南的那座荒山,他看见了悲痛欲绝的叶飘枫,温柔的吻别了自己的爱人,他看见她手捧黄土,一捧一捧的洒在自己爱人的身上,夕阳那样的美,天地间却仅存一种依依惜别的眷恋,五岁的他,在那一年见证了这一场爱情,哪怕时间流逝得如此的快,但他一直为它震撼,并且将永生为它震撼。
江策一阵恍惚,他喃喃道:“你姓叶?很好,很好。”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便如洪水般滚滚而出,他在雪光下微微一笑:“我跟她第一次相遇时,就是在这样的大雪中,也是在一口井边,她正好也在打水——”
就在这一日,一条爆炸性的消息震翻了整个大帅府,一名身份卑微的洗衣女居然做了江策的侍妾,虽然只是侍妾而已,但还是不知道眼红了多少身份高贵的女人,尤其是那些曾经讥笑过翠儿的丫头们,更是馋得发疯,从此以后,太城大帅府中的那口水井,几乎被府内的侍女丫头们挤了个水泄不通,无时无刻你都能看到有人在那里打水,只不过,江策再也没有在那里出现过了。
时光飞逝,岁月就如每年划过夜空的流星,一年接一年的闪亮而过,但在每个夜晚总是以黯淡收尾,江策常年征战在外,几乎很少回到太城的家中,翠儿在空虚寂寞的日子里慢慢的挨过了九年的时间,好在这一年,那一场艰难的战争结束了,一向不问世事的翠儿几乎是这个大帅府中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那一天清晨,她正在睡梦中,忽然被一阵震天响的喧闹声给惊醒了,她披着睡衣从床上爬了起来,推开窗子一看,远远的,满大街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奇怪的是,一向肃静的大帅府,此时也疯了一般,那些平时连眼睛都不会动一下的岗哨,居然全都挥起枪来,一声接一声的大喊大叫:“胜利了!胜利了!”
翠儿吓了一跳,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知道外面一直在打仗,可战火却从来也没有波及过太城,更不要说太城的大帅府了,她的日子过得富足平静,所以根本就没有心情去关心那些国家大事,打不打仗对她而言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江策能不能回来,所以,外面忽地这样一乱,她还以为底下的那些士兵都造反了呢,正彷徨无策间,她九岁的儿子江民从外面跑了进来,兴高采烈道:“母亲,东洋人被打跑了,我们顺利了!”
江民是她唯一的骨肉,也是她所有的希望,翠儿知道,除了这个孩子,她再也不会有别的孩子了,因为江策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碰过她一下了,所以,她只剩下她的民儿了,见自己的孩子这般气喘吁吁的跑来,翠儿心疼不已,捧住他的脸就问:“什么东洋人,什么顺利的?不好好睡觉,跟着底下的人起什么哄啊?”
大姐姐与他分别时,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她只是用手抚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决然离去,背后忽地传来子博哥哥悲怆的声音:“飘枫——”
叶飘枫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陆子博一眼,然后才说:“子博,谢谢你,你是我一生中最好最好的朋友。”
陆子博不禁潸然泪下:“飘枫,你要好好的活着。”
叶飘枫笑了,那是一个绝美的笑容,她在暮风中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一定会的。”
那样美的一个笑容啊!江显知道的所有有关于美的开始,都是从她那一笑而来,可惜的是,他的父亲江策却无缘得见,当小小的他被人带到江策面前时,江策攀住他的肩膀问道:“你喜欢飘枫姐姐吗?”
江民眼睛一扬,神情像极了江策:“母亲,先生说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虽然不能像显哥哥一样跟随父亲上战场,可关心国家大事肯定比睡觉重要啊!”
翠儿的神情下意识的一敛,她放开了捧着江民的手,怔怔的问道:“民儿,你喜欢你显哥哥吗?”
江民开心道:“当然喜欢了,母亲,难道你不喜欢显哥哥吗?显哥哥虽然才十四岁,可是已经能带兵打仗了,他是北国的少年英雄,也是民儿心中的英雄,我长大也要像显哥哥一样。”
翠儿的眼睛随之一黯,她掉过头去,心间闪烁过无数个念头,但没有抓住一个,她只是笑了笑:“民儿将来有出息母亲当然高兴了!好啦,去找姆妈吧,让她给你收掇收掇,看你头发乱的。”
这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雪,遥远的北国边陲天寒地冻,冷风像刀刃刮过江显略显稚嫩的脸,他笔直的伫立在鹅毛大雪中,刚刚长成的身子骨挺成了一张绷紧的弓,深沉的黑暗中,他的眼睛深邃若潭,表情像岩石一般坚毅,前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狂风裹着大雪,一团接一团的从他的眼前滚过,今夜该他当值,此时已经是深夜了,一觉醒过来的连长在他身前晃了晃,他立即立正敬礼:“报告长官,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