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法场
可是,可是,至今为止天不从人愿,她被迫被掳,无能为力。欲拒无从拒、欲逃也逃不脱,这一番命中注定,可见是缘、亦是劫。
他是她的劫数。
这一点,荀萧菀已难以逞强。那位执掌礼部的水大人只说冰儿在天之灵会不安,他便以冷酷之语推她入了万劫不复之地。那一刻,她便再难毫无所觉、便再难逞强地要自己毫无所觉。从心口叶形印记扩散到骨血的颤栗,又从骨血底下泛起的钻心疼痛明明白白告诉她,那一刻,他已悍然闯过她心防,再次妄动了她自己都碰不得的心情。
她千百般不愿,甚至为此心生恨意,可仍是害怕会被他看穿绝然冷漠下的脆弱——随御林军离开的那时候,她正心痛如绞,连眼中惯然的冷漠都几乎碎裂。
她好恨,不知道恨着什么,最恨的却是自己。恨自己这般无能为力。
法场上,荀萧菀双手被牢牢缚于背后,跪在太阳底下已半个时辰了。她一身刑衣,头发纠结,面带污渍,全然一付死囚犯妇的打扮。
昨夜天牢阴冷,虽然没有人苛待刑讯,但自小身虚体弱的她已经熬受不住,几乎处于半昏的状态。若非今早有官差大力推醒她,只怕她这一睡就能直接睡到黄泉路上去了。如今又跪在这大太阳底下,她也是强撑着,心中默念着《明虚经》,荏弱的颈背才能至今维持着直挺。
一圈又一圈的围观者将法场堵得严严实实,无数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对着她指指点点,一张张脸似乎都表达着对她“大逆不道”的震惊和愤怒。
真的都是她做错了吗?也许吧,至少这个世间的法理人心是这样认为。但,只要她不觉得自己错就行。生一派独善其身,这世上的虚礼、他人的看法绝少能影响,所以她即使身虚体弱、即使被那么多人围观指责,仍是一派漠然冷淡。
“都死到临头了,咳逞什么强!”人群中不知谁愤愤然说了一句。
昨夜在阴潮湿冷的天牢内,她花了许久与反反复复的心情和疼痛相争,差一点便走火入魔……这一夜、这一劫,于她真是教训深刻,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刽子手提着明晃晃的大刀走过她面前,大刀在太阳底下耀着雪亮的光芒,刷地照得她心底也是一片雪亮。就像那一次躲在树上偷看大典被神龟剑的反光射到,心底也是一片白茫茫如同大雪覆盖。那一片雪白就是预示死亡、接近死亡的感觉吗?
神龟剑照来一片白茫茫后,她遇上了他;今次刽子手的大刀耀过一片雪亮后,她便是死劫难逃了……可这似乎也并不可怕呢……
“……小菀!小菀!小菀!是你吗?……”声嘶力竭的呼喊明明不远,却堪堪传入她几成空虚的意识内。
死到临头了——荀萧菀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她千百般用心,不过想清清静静一个人活下去,如今即刻就要“死”了,她心底却还是泰然自若激不起一点异样悔怕。
死劫。
心里头霎那清清楚楚现出这样一个体认。从胎里带着必死无疑的毒生到这世上,阿爹和师傅们巧计百施让她这破败身子苟延残喘至今,怕是命里终还逃不过一个死劫。
若重新来过,她仍旧同样会犯这世人眼中大逆不道的“错”——有所为、有所不为,怕是改不了的,并不因生或死的结果而不同取舍,所以这死劫怕也是避不开了的。
除非……寻根溯源,若能时光倒流,除非她能不和他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