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是所有。但肯定有一部分。”
从“委屈”到“刻薄”的转换
“哈哈。一部分。好一个‘一部分’!”她嘴角上突然挂起一绺“刻薄而险恶”的微笑。
“好好好……好好好……”我只得苦笑笑,没法再跟她往下争辩了。
“好啥好?你们就是瞧不起我们冈古拉人。你们就知道欺负冈古拉那儿的人!”霎时间,她眼眶里突然又涌起委屈的泪花。“谁欺负你们了?朱副场长李副场长,还有赵股长,也都是冈古拉人啊。他们看问题就要比你冷静和客观得多。你得好好跟他们学一学。”我说道。
“要不然就说明你心里有鬼!”
“我有啥鬼?你说呀!”
“嗯……”
“您嗯啥嗯?!我怎么有鬼了?您这话是啥意思嘛?您是不是想说我跟韩起科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鬼事儿?我要跟他真有啥鬼,能跟您走到一个屋檐下来生活吗?我还能跟您做那种丢人的事吗?你把我当成啥啦?”一点都不能受黑白冤枉气的她,眼眶里一下就涌满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并声嘶力竭地喊叫了起来。
我不作声了。
“他们?哼!”说着,她嘴角上再度浮起那种“刻薄而险恶”的微笑。从“委屈”到“刻薄”的转换,这中间几乎没有一点过渡,都是在瞬间完成的。完全是本色的,本能的。
“吵”上这样一架,我们会平静两三个月。双方都害怕再触及这样的话题。不愿意再伤及对方的感情。她依然会恪尽职守地为我尽她作一个妻子所应尽的一切义务。我自然也尽力地寻找和恢复在沙黑里克见她第一面时所升腾起的那种奇异的激情。她的义务倒是一天比一天尽得老练和周到,但我的激情,却在她这日复一日的“老练”和“周到”中,渐渐消失了那种本应潜在着的冲击力和爆发力。慢慢地,我终于发现,她炒的菜,其实除了咸味,辣味,就再说不上什么特色了。她所谓的收拾房间,也就是把干净衣物和不干净的衣物分别堆放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而已。而她的任劳任怨,也就是表现在单位里。在那儿,不管遭遇什么样的不公或冤屈,她都会忍受下来。但回家后,她总会找一个借口,把这些积攒的怨气和牢骚,冲着我狠狠地发泄一通。她也学会了逛商场,偶尔也买一点彩票试试自己的手气。这些年来,她的心情虽然并不是那么舒畅,但她还是一年比一年长得壮实了;守在电视机跟前,收看那些婆婆妈妈的烂电视剧的时间,也一年比一年多了……还有一点,让我亦喜亦忧。
我想就在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早就应该明白的一切。马桂花不可能成为我真正的完全彻底的“爱人”。她生命的基点,永远留在了冈古拉,而且永远附着在了韩起科身上。我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的。其实,对这一点,我也不是说一点都没有预感。我只是久久地不愿意承认它是个既成事实而已。这些年里,尤其是离开冈古拉的头几年里,我的确经常跟马桂花探讨在冈古拉发生的那些事情的含意。我觉得我自己无法说得清楚高福海和韩起科的那些作为。我跟马桂花探讨这些,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只要谈起冈古拉,她就会变得无比生动、活泼、自信,就跟久旱的河沟地里突然遭遇一股凶猛的洪水,那蔫耷了脑袋的水杞柳、那无处可去的野鸭群、那干巴巴地晾晒在卵石滩上的枯树根一下全都欢腾鲜活起来。这时候的她,浑身上下都往外透着一股直逼你心灵的让你疼爱不尽的气息。它让你只想去抱她,抚爱她,却又不敢真正去触碰她……另一方面,我的确也想听听她对那些事情的看法。她毕竟是从小在冈古拉长大的。她是他们中的一分子,是那黑杨林中的一棵,黑雀群中的一只。凡是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也许她能从内部的另一个层面上,自觉不自觉地为我提供一条通往谜宫出口的“路径”。但是,每一回这样的探讨,几乎都要闹个“不欢而散”。因为我是同意朱副场长李副场长等人的观点的。我怎么考虑,得出的结论都是,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问题,高福海和韩起科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可理喻的。是冈古拉那个特殊环境,让他们的内心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异”。必须承认,他们的某些行为是一种变态。而且是精神上的“变态”。
“你说高场长和起科变态,他们就变态了?我看你自己才是真正的变态!你们这些说人变态的人自己才是真正的变态!!”话每每说到这儿,她总会变得非常偏激,总是无法平静。她甚至会冷笑。会哼哼。眼角里还会渗出一丝丝“邪恶”的光泽。你难以想象,她居然会像一个“恶婆”似的,一手叉在腰上,另一只手则不停地在我眼面前挥动着,大声反驳:“要说环境起了作用,那环境就不对朱副场长李副场长赵大疤这些人起作用?他们就不变异,不变态了?你咋样?你虽然不是在冈古拉长大的。但你那个哈拉努里跟冈古拉又有多大的区别?
你们在哈拉努里长大的人就那么正常?“
“我没说别的地方的人就不会发生变异。”
“那按你这种说法,这种思维方式和推理逻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中国所有的人都变态了,都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