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他不说话了,坐在炕沿上,抱着头沉思。那些日子,邱云飞过得很苦。他的苦恼体现在与乡亲们的格格不入上。一群男女有话有笑。甚至开一些玩笑,邱云飞从来不开玩笑。在田间地头休息时,精力旺盛的村民,总要唱上两句,当然是二人转。什么《王二姐思夫》、《大西厢》什么的,这都是革命应该革去的,但乡下人没有那以多顾忌,自己喜欢的就是好的。你革你的,我唱我的。
这时的邱云飞从来不参与,他在看书,从城里来时,他带来了不少书,什么《青春之歌》《林海雪原》《反杜林论》等等。
有乡人就说:柳家的女婿,别看洋书了,过来,唱两口吧。
他就挥挥手,冲说话的人笑一笑,就又低下头看书去了。自从他来到这里,乡亲们一直称他
为柳家女婿,在这里他的名字邱云飞被柳家女婿取代了。回到家里,邱云飞也在看书,有时柳秋莎都睡一觉了,睁开眼睛发现邱云飞趴在被窝里仍在看书。柳秋莎就说:别看了,明天还要上工呢。
那时,三叔和三婶都还年轻,他们有精力,照看孩子。现在他们老了,腰都弯了,但他们还健康,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三叔和三婶共生养了三个孩子,老大叫大贵,老二叫二权,老三是个女孩,叫大香。三个孩子早就结婚单过了。柳秋莎从小就熟悉大贵二权和大香。她的年龄和二权同岁。看到三叔和三婶,她不由的便想到自己的父母,如果父母活到现在,和三叔三婶的年龄也差不多。现在他们不在了,埋在后山的山梁上,还是当年三叔三婶一家帮着掩埋的。那是便成了父母永久的墓地。解放以后,当地的民政部门在父母的坟前立了一块碑。碑上写着:抗联烈士柳大旺、张桂芝之墓。柳大旺和张桂芝就是她的父母。现在每年的清明节,都有中小学生在老师的组织下,到父母的坟前看一看,讲一讲当年的好事。
柳秋莎在刚回到靠山屯时,在一个夜晚一晚曾偷偷到父母的坟前看过。那时她的心里很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忙,忙得连父母都没有看过。那天夜晚,她跪在母亲的坟前。
她说:爹娘,我是芍药,我回来了,以后就不走了。
她又说:爹娘,我十三岁离开,就没看过你们,现在我不走了,就在你们的身边,啥时候想你们了,我就过来看一看。
她跪在地上给父母的坟磕了三个头。她站起来的时候,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望着眼前熟悉的山水时,她才意识到,不管走多远,人是应该有个根的。她这半辈子从这到那,最后转了一圈还是回来了,她站在山上,泪水涌了出来,她望着山下,心想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
他唔唔两声。柳秋莎睡去了。他仍在看,直到冬天发白了,他才关灯躺在炕上。刚睡着一会,挂在树头柳树下的那口钟声被队长敲响了。那是农民上工的号声。一家人便迷迷糊糊地起床了。
她甚至想,等柳北和柳南从部队上复员回来,她要带着三个孩子,到父母坟前看一看,这里原来就是他们的家。他们以后还要在这里成家立业,过日子,过生活。当她把自己与想法说给邱云飞听时,遭到了邱云飞强烈反对。
他说:孩子应该过更好的生活,她们不能回来。
她说:咋地,这生活不好,这是我的老家。我父母就埋在这里。
他说:这里暂时的,咱们迟早有一天还会离开这里。
她说:你别做梦了,你的军籍都没有了,谁还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