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觉得伊的年龄虽老,声音却仍尖俏,说话时也不像一般年老仆妇们的没有层次。苏州妇女的声音,的确有使人陶醉的音乐意味,我好久没听到吴音,这时倒很有兴味。
汪银林又道:“你起身以后干些什么事?你应仔细些说。”
老妇仍不慌不忙地说道:“我起身以后,先去买豆腐浆—一这是我天天的早课——一回来后就打扫客堂。那时我见老爷下楼来,喝了豆腐浆就出去,小姐也起身了。我就出去泡水,预备大家洗脸,但大少爷的和高先生的洗脸水,都是莫大姐送上去的——”
汪银林插口问道:“高先生?他是谁?”
甘东坪抢着答道:“他是丽云的舅舅,叫高骏卿,在无锡勤益面粉厂里办事,前天从无锡来的,在这里耽搁了两夜,“就住在这客堂楼上。他定意乘今天早晨的特别快车回无锡去,因为知道我一早要出去喝茶,故而昨夜里领先和我话别。今天早晨我出去时,他还没有醒,我也不曾惊动他。吴妈,高先生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姚国英摇头道:“他已完全硬了,至少已死了两三个钟头。
老人皱眉顿足地说。“唉!这真是家门不幸!先生们,请坐,请坐。
我们坐定以后,那莫大姐端着茶盘出来,向我们五个人一个个敬茶。我瞧这莫大姐的年纪约有二十四五,蛋圆形的脸儿,红润润地不瘦不肥,皮色虽然黑些,五官端正,眉目清澈,倒也俊俏不俗。伊的身材比丽云要高些,上身穿一件淡蓝自由布的单衫,下面系一条黑级的大脚管裤子,一双天然脚上穿着白色细纱袜和黑哗叽的鞋子,打扮也很整洁。伊送过了茶,又拿着香烟罐出来敬客,举止上也很灵敏。
姚国英问道:“甘先生,你对于这回事,事前是否知情?”
老人答道:“我完全不知。我每天早晨总是风雨不更地要到城隍庙的湖心亭去的。昨夜他在什么时候回家,我也不知道。诸位不要见笑,我们父子间会面的机会很少:我出去时他没有起来,他回来时我却早已睡了。今天我出去时还只七点钟。我下楼时,吴妈正在打扫客堂,我女儿也刚才起身。直到刚才弄口烟纸店里的桂生到茶馆里去告诉我汀荪已吊死了,我才慌忙赶回。所以这一回事,正像晴天霹雳,我完全梦想不到。”
老妇道:“他吃过早饭才走,八点钟已敲过了好一会。
霍桑对于这一点似乎很注意。他下楼后始终静默,这时才第一次开口。
汪银林问道:“那么,我们先问问几个仆人。吴妈是不是起得最早的一个?”
甘东坪应道:“正是,伊每天起身得最早。吴妈,你走出来,几位先生要向你问几句话。”
一会儿,那个苏州妈子已从白漆的屏门后面出现。伊穿一件黑布的棉袄,头发花白,腰背也有些弯曲,但两只眼睛骨溜溜地转不定。伊的神气非常老练,绝无恐慌的样子。伊走到那张红木的方桌面前站住,伊的眼睛向两面椅子上的人瞧了一瞧,便等候问话。
汪银林问道:“吴妈,你今天早晨几点钟起身?”
吴妈答道:“大约六点半钟,天还没有亮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