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霍桑深深地吐了一口烟,旋转头来向我说话。
“包朗,你的神经委实太麻木了——你想,一个知识阶级而又处于领袖地位的大学生,居然会得跳舞,居然会得跟舞女恋爱,居然会得和人争风,又居然会得开枪打死他的恋人!在我们这个时代,竟有这种种现象,你说不值得注意?
我才明白他刚才的警报,原是因着他的牢骚而发作的,我却误会到别方面去。
我因答道:“你原来说到教育方面去了。这确是一种最坏的现象。现在我们的国家,正在艰难困苦没发可危的时期,而教育界中除了最少数外,大部分都在那享乐、浪漫,和颓废等等的恶势力笼罩之下。莫怪人家公然说我们的教育已经破产了。
霍桑又冷冷地反问我道:“如此,你想这个问题不是有严重注意的价值吗?报纸上几乎天天戴着这种新闻,有些人也许还要加些‘风流香艳’的考语呢!”他嘴里喷出了一口散乱的烟雾。
“哈!包朗,这里有一节新闻,真值得注意!
我立即收摄了目光,回转去瞧他。我从他的惊呼声上辨昧,以为他在空闲无聊之余,也许在报纸上发现了什么惊奇的案子,足以破除他的烦闷。可是我的眼光一瞧到他的脸上,却又怀疑我所料的未必竟是事实。他的右手挥着蒲扇,左手中执着一张报纸,唇角上带着一种有些轻鄙意味的微笑,但绝对没有紧张之色。
我问道:“什么?可是有什么凶案?
“是啊!一件严重的凶案!”他顺手把报纸授给我瞧,又将蒲扇的柄,在那靠边的一节新闻上指了一指。
我仍旧满腹疑团。他的语声尽管严重,但他脸上仍显着矛盾的表示。我依着他所指的那节新闻瞧去,当真使我失望。新闻纸上载着东大旅馆中,有一个舞女,被伊的一个熟识的舞客开枪打死。那凶手姓诸,是个大学毕业生,当场被人捕住,已送交警署。据他自供,行凶的动机,就因为争风。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应道:“这种现象若不是根本改造,尽足以亡国灭种有余——一”
我说到这里,忽觉霍桑的身子突的站直,他的头迅速地旋转去,目光瞧着空门。我也不由的不住口,跟着他的目光瞧去。
室门开了,霍桑的旧仆施桂已走进来,手中执着一张名片,正要通报有客,但那来客已紧跟在施桂的背后,不等霍桑的邀请,早已冒失地跨进了门口。
那来客的模样,很有引人注目的特点、他的年龄似乎在四五十之间,一句却不容易断定,身材五英尺左右,比霍桑低一个头光景。他面部上有三种特异之点:一副凸片的金丝眼镜,显见他的近视程度很深,罩住了一双狭缝的小眼,镜框上面,有两条黑色稀疏的眉毛。第二种异点,就是他的高耸的鼻子,尖端上似略略有些钩形。第三,他的厚赤的嘴唇,骤然间瞧见,也不能不引人注意。他苍白色的瘦脸上的皱纹,无疑地是被一层雪花膏掩护着,虽然怎样显豁,可是仍掩不过我的眼光。他的额发也已到了开始秃落的时期,不过他利用了润发油的膏抹,还足以薄薄地遮盖着他的头皮。他身上穿一件白印度绸长衫,烫得笔挺,背部却已带些变形。足上一双纱鞋,也是时式的浅圆口。他进门的时候,那顶重价的巴拿马草帽,本已拿在手中,这时向我们二人微微点了点头,又把手中一块白巾在额角上抹了几抹——不,那动作恰像妇女们扑粉似地按了几按。
我带着疑惑的声音问道:“究竟哪一节?可是枪杀舞女的一回事?
“是!”
“奇了!这样的新闻报纸上天天找得到,真是司空见惯。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什么?这样的案子,你以为不值得注意?”他说了这句,忽而放下了蒲扇,从藤椅上立起来,走到书桌前面,从烟罐中抽出一支纸烟烧着。
我越发诧异。莫非他当真闲耐不住了,就是这样平淡无奇的案子,他也打算去尝试一下?或是他的神经上已发生了什么变征,他的话竟是“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