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但是胡雪岩另有看法∶『曾九帅是大将,金陵攻了下来,朝廷自然另有重用之处。至于浙江巡抚一席,看亦止于目前遥领;将来不会到任的。芗翁,你不要泄气!』『噢?』蒋益澧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前俯了一下,『倒要请教,何以见得曾九帅将来不会到任?』
『这道理容易明白,第一,曾九帅跟浙江素无渊源,人地生疏,不大相宜;第二,曾大帅为人谦虚,也最肯替人设想,浙江的局面是左大人定下来的,他决不肯让他老弟来分左大人的地盘。』『啊,啊!』蒋益澧精神一振,『雪翁见得很透彻。』『照我看,将来浙江全省,特别是省城里的善后事宜,要靠芗翁一手主持。』胡雪岩停了一下,看蒋益澧是聚精会神在倾听的神态,知道进言的时机已到;便用手势加强了语气,很恳切地说∶『杭州百姓的祸福,都在芗翁手里,目前多保存一分元气,将来就省一分气力!』『说的是,说的是!』蒋益澧搓着手,微显焦灼地,『请雪翁指教;只要能保存元气,我无有不尽力的!』『芗翁有这样的话,真正是杭州百姓的救星。』胡雪岩站起来就请了个安∶『我替杭州百姓给芗翁道谢!』『真不敢当!』蒋益澧急忙回礼;同时拍着胸说∶『雪翁,你请说;保存劫后元气,应该从哪里着手?』
『请恕我直言,芗翁只怕未必知道,各营弟兄,还难免有骚扰百姓的情形。』
『这——。』
胡雪岩知道他有些为难。官军打仗,为求克敌制胜,少不得想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老古话,预先许下赏赐;但筹饷筹粮,尚且困难,哪里还筹得出一笔巨款可作犒赏之用。这就不免慷他人之慨了;或者暗示、或者默许,只要攻下一座城池,三日之内,可以不守两条军法∶抢劫与奸淫。蒋益澧可能亦曾有过这样计诺;这时候要他出告示禁止,变成主将食言,将来就难带兵了。
守城的已经换了班,是个四品都司;一见胡雪岩的服气,三品文官,与蒋益澧相同,不敢怠慢,亲自迎上来行了礼问道∶『大人的官衔是?』
『是胡大人。』小张代为解说,『从上海赶来的,有紧要公事跟蒋藩台接头。』
这时长贵已经从拜匣里取出一张名帖递了过去;那都司不识字,接过名帖,倒着看了一下,装模作样的说道∶『原来胡大人要见蒋大人!请问,要不要护送?』
『能护送再好不过!』小张说道,『顶要紧的是,能不能弄两匹马来?』
『马可没有。不过,胡大人可以坐轿子。』
因此,胡雪岩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芗翁,我还有下情上禀。』
『言重、言重!』蒋益澧怕他还有不中听的话说出来,搞得彼此尴尬,所以招呼打在先,『雪翁的责备,自是义正辞严。我惟有惭愧而已。』
不说整饬军纪,只道惭愧;这话表面客气,暗中却已表示不受责备。胡雪岩听他的语气,越觉得自己的打算是比较聪明的做法;而且话也不妨得率直些。
城门旁边,就是一家轿行;居然还有两乘空轿子在,轿夫自然不会有,那都司倒很热心,表示可以抓些百姓来抬轿。可是胡雪岩坚决辞谢——这时候还要坐轿子,简直是毫无心肝了。
没有马,又不肯坐轿,自然还借重自家的一双腿。不过都司派兵护送,一路通行无阻;很顺利又到了三元坊孙宅,蒋益澧的公馆,投帖进去,中门大开;蒋益澧的中军来肃客入内。走近大厅,但见滴水檐前站着一个穿了黄马褂的将官,料知便是蒋益澧;胡雪岩兜头长揖∶『恭喜,恭喜!』这是贺他得胜,蒋益澧拱手还礼,连声答道∶『彼此,彼此!』
于是小张抢上一步,为双方正式引见∶进入大厅,宾主东西平坐,少不得先有一番寒暄。
胡雪岩先以浙江干绅的身分,向蒋益澧道谢;然后谈到东南兵燹,杭州受祸最深。接下来便是为蒋益澧打算,而由恭维开始。
蒋益澧字芗泉,所以胡雪岩之称为『芗翁』;他说,『芗翁立这样一场大功,将来更上层楼,巡抚两浙,是指日可待的事。』『不见得,我亦不敢存这个妄想。』蒋益澧说∶『曾九帅有个好哥哥;等金陵一下,走马上任,我还是要拿「手本」见他。』浙江巡抚是曾国荃,一直未曾到任;现在是由左宗棠兼署。蒋益澧倒有自知之明,不管从勋名、关系来说,要想取曾国荃而代之,是件不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