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胡雪岩知道自己答得大率直了。左宗棠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莫非论兵我还不如你?因而很见机地改口∶』大人用兵,妙算如神,我何敢瞎议论。不过,我在上海那两年,听到看到,关于李中丞的性情,自以为摸得很透。常州如果攻了下来,他未必肯带兵西进;因为,他不会那么傻,去分曾九帅一心想独得的大功。『』啊!『左宗棠重重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你也是这么想?『
『只怕我想得不对。』
『不会错!』左宗棠叹口气,『我一直也是这么在想,不过不肯承认我自己的想法;我总觉得李少荃总算也是个翰林,肚子里的货色,虽只不过温熟了一部诗经,忠君爱国的道理总也懂的,而况受恩深重,又何忍辜负君父灭此大盗,以安四海的至意?如今你跟我的看法不约而同,就见得彼此的想法都不错。论少荃的为人,倒还不致巴结曾九;只为他老师节制五省军务,圣眷正隆,不免功名心热,屈己从人。至于他对曾九,虽不便明助,睹底下却要帮忙,助饷助械,尽力而为;所以金陵克复的日子,仍旧不会远。』『是的。这是明摆在那里的事;江宁合围,外援断绝,城里的存粮一完,长毛也就完了。照我看,总在夏秋之交,一定可以成功。』『那时候就有麻烦了。你先看着这个——。』
说着左宗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厚甸甸地,总有十来张信笺;他检视了一下,抽出其中的两张,递了给胡雪岩。这两张信笺中,谈的是一件事;也就是报告一个消息。说兵部与户部的书办,眼看洪杨肃清在即;军务告峻,要办军费报销,无不额手相庆。但以湘淮两军,起自田间,将领不谙规制,必不知军费应如何报销?因而有人出头,邀约户兵两部的书办,商定了包揽的办法,多雇书手,备办笔墨纸张;专程南下,就地为湘淮两军代办报销。
一切不用费心,只照例奉送『部费』即可。在他们看,这是利人利己的两全之计,必为湘淮两军乐予接纳,所以不但已有成议,而且已经筹集了两万银子,作为『本钱』,光是办购置造报销的连史纸,就将琉璃几家纸店的存货都搜空了。
』胡雪岩想了一下答说∶『第一、军饷的来源是厘金、是殷实大户的捐献,与种田的老百姓无干。今年的钱粮,想来大人总要奏请豁免的;就怕各县的「户书」假名追征旧欠。那一来,老百姓就吓得不敢下田了!』『那怎么行?』左宗棠神色凛然地,『若有此事,简直毫无心肝了,杀无赦!』
『第二、怕弟兄们抓差拉夫。』
『这也不会。我早就下令严禁;征差要给价。如今我可以重申前令,农忙季节,一律不准骚扰,而且还要保护。』左宗棠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怕弟兄们杀耕牛!』
『那也不会,谁杀耕牛,我就杀他。』
『大人肯这样卫护百姓,今年秋收有望了。至于种籽、农具,我去备办;将来是由公家贷放,还是平价现卖,请大人定章###程。好在不管怎么样,东西早预备在那里,总是不错的!』『不错,不错。请你去预备,也要请你垫款。』左宗棠说道,『除了钱以外,我这里什么都好商量。』『是!』胡雪岩答道∶『我是除了钱以外,什么事都要跟大人商量,请大人做我的靠山。』『那还用说,要人要公事,你尽管开口。』
『有件事要跟大人商量。湖州府属的丝,是浙北的命脉;养蚕又是件极麻烦的事,以蚕叫「蚕宝宝」,娇嫩得很,家家关门闭户,轮流守夜,按时喂食,生客上门都不接待的。如今蒋方伯正带兵攻打湖州,大军到处,可能连茶水饭食都不预备;可是这一来,蚕就不能养了。还有,养蚕全靠桑叶,倘或弟兄们砍了桑树当柴烧,蚕宝宝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噢!』左宗棠很注意他,『我平日对经济实用之学,亦颇肯留意;倒不知道养蚕有这么多讲究。照你所说,关系极重;我得赶紧通知蒋芗泉,格外保护。除了不准弟兄骚扰以外,最要防备湖州城里的长毛突围乱窜,扰害养蚕人家。』『大人这么下令,事情就不要紧了!』胡雪岩欣慰地说,『江南是四月里一个月最吃重,唱山歌的话∶』做天难做四月天「,因为插秧、养蚕都在四月里,一个要雨,一个要晴。托朝廷的鸿福,大人的威望,下个月风调雨顺,军务顺手,让这一个月平平安安过去,浙江就可以苦出头了!『』我知道了,总想法子如大家的愿就是。『说到这里,左宗棠眉心打了个结,』倒是有件事,雪翁,我要跟你商量;看看你有没有高招,治那一班蠹吏!『』蠹吏『二字,胡雪岩没有听懂,瞠然不知所答。及至左宗棠作了进一步的解释,才知道指的是京里户部与兵部的书办。
『户部与兵部的书办,盼望肃清长毛之心,比谁都殷切;在他们看,平了洪杨,就是他们发财的机会到了。正月廿一,曾老九克了天保城,金陵合围,洪秀全已如釜底游魂。李少荃的淮军,攻克常州,亦是指顾间事;常州一下,淮军长驱西进,会合苦守镇江的冯子材,经丹阳驰援曾九,看起来可以在江宁吃粽子了。』『没有那么快!』胡雪岩接口便答。
这一答,使得左宗棠错愕而不悦∶『何以见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