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徐用仪有些受宠若惊似的,抱着拳文绉绉地说∶『辱承不弃,又蒙宠赐多珍,真是既感且愧。』『小意思,小意思,何足道哉!』胡雪岩问∶『筱翁跟左大人常见?』
『天天见面的,该我的班,一天要见两回,早晨在军机处,下午在左大人的公馆贤良寺。』『他老人家精神倒还好?』
这话有不相信的意味,而且看得出来,胡雪岩很重视这件事;汪惟贤倒有些猜不透,只好据实作答。
『我是听「小军机」徐老爷说的。』汪惟贤又说∶『左大人是正月底到京的,二月初醇亲王就请他吃饭,逛太平湖新修好的花园;二月十几又请,当面约他看操,左大人答应了,一定去,不过日子没有定。大先生这一来,大概要定日子了。』胡雪岩越发不解,不过他并未立即发问;先想了一下,何以醇亲王请左宗棠看操,先不能定日子;等他一来,才可以定日子呢?想通了才问∶『你这话是听哪个说的,徐老爷?』『不是他还有哪个?』
胡雪岩心想,『小军机徐老爷』——军机章京徐用仪,跟左宗棠的关系向来密切,左宗棠应酬京官,一直都托他经手;他要谈到左宗棠,话都是靠得住的。
继而转念,一客不烦二主,自己有好些事何不也委托了徐用仪?于是立刻关照杨师爷写了个帖子,请徐用仪『小酌』,特别注明『盼即命驾,俾聆教益』,另外拣了四样杭州的名物,两只方裕和的火腿;十把舒莲记的檀香扇;四坛景阳观的酱菜;还有胡庆余堂的『本作贷』辟瘟丹、虎骨木瓜烧之类,装了一网篮,伴着请帖,一起送到徐府。
日落时分,徐用仪来了。还是穿了官服来的;他的底缺是利部主事,胡雪岩的顶戴是珊瑚顶子,官阶差着一大截,所以用的是属员参见长官的礼节。
所议的俄约,交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妥议具奏。这就是所谓『廷议』。
廷议的结果,崇厚所签的条约,无一可许,两宫因而如开『御前会议』,慈禧太后原想严办崇厚,加以『翰林四谏』中的宝连与黄体芳,上奏力攻崇厚而且语中侵及李鸿章与恭王;这一来,崇厚便免了革职拿问,交刑部议罪,虽非锒铛入狱,而软禁在刑部提牢司的『火房』中,这度日如年的况味,也就可想而知了。
此举是抵触『万国公法』的,各国公使,群起抗议,但朝廷不为所动,一面派使英兼使法的钦差大臣、曾国藩的长子曾纪泽兼使俄,谋求改约;一面将崇厚定了『斩监』的罪名。
不过,朝廷并未放弃和平解决的意愿,备战以外,由李鸿间策动英、法、德三国公使,出面调停;免了崇厚的死刑,但仍监禁,然后曾经泽才在光绪六年六月,由伦敦动身赴俄。
交涉开始之时不会顺利,是可想而知的。幸而曾纪泽不愧名父之子,运用他对『万国公法』的知识、出使的经验及关系,促请英、法驻俄公使的协助,在左宗棠到京的前两天,与格尔思改定了约稿,伊犁收回;嘉峪通商,不明定可通至某处;松花江通航取消;只是赔偿军费增加四百万卢布,共为九百万。
『大人几时到京的?』徐用仪见了胡雪岩,急趋踱步,一面说话,一面捞起袍褂下摆,打算要请安了。
徐用仪字筱云,胡雪岩跟他见过一次面,称他『筱翁』;这时急忙双手扶住,带着埋怨的语气说∶『筱翁,筱翁,你这样子简直在骂人了。赶紧请换了衣服再说。』
徐用仪的跟班,早就挟着衣包在廊上等候;听得这话,便进来伺候主人更换便衣。宝蓝宁绸夹袍,玫瑰紫贡缎琵琶襟坎肩——这是军机章京习惯成自然而专用的服饰,在应酬场中很出风头的。
相互作了揖,上炕落坐,徐用仪改了称呼∶『胡大先生是哪天到的?』
『刚到。我的第一位客,就是筱翁。』
当中俄关系紧张时,李鸿章提出『海防论』的主张,与左宗棠的『陆防论』针锋相对。
及至左宗棠到京入军机,先议俄约,由于曾纪泽挽回利权之多,超过朝野的期望,左宗棠亦表示满意,无甚争执;后议李鸿章『海防』的计划,他的话就多了,由海防谈到陆防;一转而为西陲的形势,与他在新疆用兵的经过,滔滔不绝,目无余子,军机处只听得他一个人又说又笑,『礼绝百傣』的恭王,默坐一两个时辰,连句话都插不上。
『大先生你想,』汪惟贤说∶『不要说恭王,哪个都吃不消他。恭王忍了又忍,忍到后来,索性要军机章京把原折收了起来,不议了。』『不议了?』胡雪岩诧异∶『李合肥的海防,规模大得很呢!要开办北洋舰队、电报局;多少人等着吃这块大肥肉,哪里就说说算数,不议了?』
『喏,』汪惟贤放低了声音说∶『毛病就出在这里,不议不可以,要议又怕我们左大人独讲空话。那就只有调虎离了山再议。』一听这话,胡雪岩心冷了一半。原以为有左宗棠这样一座靠山当大军机,将来要借洋债,必然由他来主持,财源滚滚不绝。如今看样子怕又要外放,自己的想法也就落空了。而且恭王似乎有些讨厌左宗棠,此事颇为不妙;只不知醇王待他如何?『醇王待他是好的。大先生晓得的,醇王是好武的一伙,左大人有这样的战功,拿他当个英雄看,所谓惺惺相惜,常常有往来,走得很近的。醇王还要请他到神机营去看操呢!』『你说啥?』胡雪岩问道∶『醇王请左大人到神机营看操?』『是啊。』
『你听哪个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