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傻话!”淳于意笑道:“我当你是个男儿没有用。‘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我不能永远把你留在我身边。”
“为何不能?”做女儿的大声反问:“我不嫁,侍奉爹一辈子。”
“对了,就是这话。”
淳于意原是一句意存讽刺的话;想不到卫媪坦然承认,这倒叫他毫无办法,只有嘿嘿冷笑。这下可急坏了缇萦,第一怕父亲生气,其次怕卫媪什么都不在乎,说着说着可能会把朱文的踪迹透露出来。所以急于要来解消这个颇显得甚不融洽的局面。
正好,苦茶烹好了。借了这个机会,把父亲重新又请回屋内。她斟下一盏浓浓的苦茶,用漆盘盛誉双手捧到淳于意的面前,一面陪着笑说:“爹,什么时候教我读书呀?”
淳于意心里明白,这是有意换个话题。好叫他忘掉卫媪的话。有这样一个明慧可人的孝顺女儿,想想实在得意。可是女儿家,迟早总是人家的人,算起来最多还有四五年的时间得以相聚,一旦出阁,不知自己如何割舍得下?再又想到,年老无子,后顾茫茫,那样孤单寂寞的况味,可又怎生消受?
转念到此,万感交集,觉得人生实在无味。捧着那盏苦茶,再也无法入口。
缇萦轻声答道,“丢下爹爹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的,可不大好。”
声音虽低,淳于意在里面已经听见了。他很明瞭,坊巷中妇女聚在一起夜织,表面上的理由是可省烛火,而且在纺织的技术上,得以互相观摩,其实是一种娱乐,彼此相聚,谈论新闻。这对于整天操作家务,像卫媪这样的人来说,是难得轻松的片刻,而在缇萦这种年经的女孩子,则是唯一可以去与女伴相会的机会。他不愿妨碍她们的这种娱乐,所以未等卫媪开口,先就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莫管我!”他走出来说,“你们尽管去好了。我今天累得很,要早些归寝。”
“这样我就更不能去了。”缇萦转脸对卫媪说道,“爹爹睡了,无人应门。”
“唉!”卫媪重重叹口气,“你看,少一个人宫多不方便!”
看他脸上那凄然的颜色,提萦异常不安。“爹!”她问,“你在想什么?”
“想我自己,”淳于意摇摇头说,“做人,真比这苦茶还苦!”
怎么说这话?缇萦为了安慰父亲,不能不反对父亲的看法,“谁谓茶苦,其甘如荠!”她念了毛诗《谷风》上的这两句话,作为答复。
念得好熟的诗经!淳于意顿时一解愁颜,但也还有余剩的感慨,他执着缇萦的手说:“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缇萦最怕她父亲提起这句话。天下什么事都有办法,就只不能化女为男。但是,“男女有什么分别?”她这样怀疑地问:“爹就当我是个男儿好了!”
“也不过一两天的不方便。”淳于意接口就说,“明天我就到市上去找个得力的人来帮你。”
这对卫媪是个好消息,但她一愣以后,随即提出反对:“多谢你吧!别替我添麻烦。”
“奇了!”淳于意大惑不解,“原来少一个人,种种不便;添一个人帮你的忙,怎的反倒是为你添了麻烦?”
“知道添来的人是什么样子?粗手笨脚,凡事不懂,得要我腾出工夫来教导,可不是替我添麻烦?”
“那么你说如何呢?”淳于意深为不悦,“没有人添人,添了人又添麻烦。生手新来,自然得要教导,否则怎么办?除非把阿文再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