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兄妹俩情绪完全放松地嘀咕开了,小轩搔着头皮想了想说:
“我们家日子一直过得挺紧的,平时连零花钱都给得很少,六零年自然灾害时,母亲见我们饿得厉害,想借点钱都借不到,不像有什么浮财。”
“我也是这样想。记得前年学校要同学们买一套课外辅导读物,班里大部分同学都买了,我就没钱买。后来,我就找妈吵闹,妈说:‘家里很困难,爸一个人工资五个人吃饭,三个人读书,只有节省点过日子才行,可买可不买的书就别买了。’我当时就说:‘我们家过去是印刷公司的老板呀,总不有点老底子’。妈说:‘那是过去的事情。公私合营运动的时候,响应党的号召,财产都交给国家了,哪还有什么老底子’。后来大哥工作了,家里日子才松透了一点。”明明失望地说。
同时,他心中也暗中佩服,这于老头人缘的确是好,在单位在家中都这样,总有人向着他。
黄金鼎家的灾难仍在延续,死神并没有因为周星夺刀干预而放弃对黄金鼎的吞噬。当晚七点半左右,黄金鼎所在单位的造反派“红色风暴”总队派出了一支约二十人的小分队,到黄家抄浮财来了。在他们看来,金鼎印刷公司是解放前南城市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尽管经过公私合营等多次运动,家中浮财一定还有不少。二十多人在黄家的宅第里折腾了二小时仍无大的收获,所抄之物无非是一些稍好的衣物及台面上的摆设,金银珠宝之类一件也没有抄到。领队的头头赵队长,恼怒地命令黄金鼎挂着大黑牌跪在冰冷的砖石地上交待问题,可这黄金鼎硬是软硬不吃,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他头发被揪下了一把,额头磕起的大包上血都结成了块,还是一口咬定家中没有浮财。面对如此顽固的黄金鼎,赵队长决定采取分化瓦解的攻心战术。他从邻居的口中得知,黄家在早上演出了一场大义灭亲的兄弟仇杀和金鼎自刎的闹剧,便决定从黄金鼎的小儿子黄小轩及女儿黄明明身上入手找到突破口。这时,老大黄明轩正好不在家上夜班去了。赵队长找到躲在一边垂头丧气的俩兄妹,但没有立即开始问话,而是像一只狡猾的狐狸那样在算计自己的猎物,要从什么地方下手才能咬下至命的一口。他上下打量着,细细的品味着,发现这俩孩子非常稚嫩、自卑,一种阶级出身不好的原罪感幽灵一样控制着他们,使他们不敢直眼望人。特别是那个小妹妹黄明明,一双明如皓月的大眼睛只和赵队长那对眯缝的小眼对撞了一下,就吓得收起了她的光芒。她像一只落入了罗网的小兔,低垂着自己的脑袋,尽可能收缩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这些现象令赵队长非常满意,似乎在给他传递一种必胜的信息。赵队长又禁不住咽下了自己差点没流出来的口水,因为明明那清彻无邪水汪汪的大眼只那么一瞅,就勾走了他的魂魄;如果不是身处特殊的环境,他恐怕是难以自制的。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做出关心和温柔的样子说道:
“你们就是死不改悔的不法大资本家黄金鼎的二公子、三小姐。”他特意加重了“死不改悔”和“不法”六字的语气。
“我们不是公子、小姐,是要革命的学生”小轩声明似的说。
“对呀,我差点忘记了,个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但革命还是反革命是可以选择的;中间道路是不存在的,不革命就是反革命,反革命就要受到无产阶级专政,顽固份子就要,枪毙!”赵队长又故意把“枪毙”二字说得铿锵而充滿威慑力。同时,他注意到那个令人爱怜的嫩女娃黄明明,身体不能自禁地猛颤了一下,便又继续说道:“你们俩兄妹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接受的是共产党的教育,毛主席的教导,应该是要求革命的,不应该是资产阶级的陪葬品。有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那是反动的先验论,是应该批判的。出身好的不也有犯罪的吗?反过来,出身不好的不也有成为革命家的吗?可以大义灭亲与反动腐朽的东西决裂吗。”赵队长说话的同时,一直在观察兄妹二人的变化,他又继续说:“你们还很年轻,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总不能一辈子背着阶级出身不好的包袱,与资产阶级家庭划不清界限吧?当然,我不是叫你们不要父母,而是动员你们用实际行动去帮助挽救你的父母,只是从思想和行为上去划清界限。听说到现在你们还没有加入学校的红卫兵战斗队,很多同学都想加入毛主席的红卫兵,你们也不例外吧。”
赵队长这番听似通情达理的谈话,不知不觉地融化了兄妹俩心头上的冰疙瘩。一直没有说话的黄明明终于抬起头怯生生地问:
“我们能加入‘鬼见愁战斗队’吗?”
“能!为什么不能?实话对你说了吧,也是你们运气好,‘鬼见愁战斗队’的队长赵红兵就是我的亲侄子。当然,一切重在政治表现,你们必须与资产阶级的父母彻底决裂,配合我们挖出你父亲隐藏的金银珠宝浮财。”
“可我家实在没什么浮财,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我们从来就没有见到过。”黄小轩说。
“这个,你别忙着回答,先好好回忆回忆,想一想,因为你们还小,大人做一些事情不一定会让你们知道。比如可以想想平时或是最近,你们爸妈有什么诡秘可疑的言行。你们把问题揭发出来不是害他们,是在帮助挽救他们。”赵队长趁机发起了攻势。他见小轩和明明互相张望着,似乎都希望对方能回忆起什么,便说:“我暂时不打扰你们,想好了,你们再来告诉我。”说完赵队长便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