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葛涛,你这是干什么!煤油能喝吗?”周星厉声问。
“小周,你别拦住我,我实在活得没什么意思,生,不如死。”葛涛的眼神十分凄楚,说话的声音哀怨低沉,好像是地层深处一个幽灵发出的叹息。
这时,周星的手还抓在葛涛的手腕上。他发现葛涛的手冰凉如铁,不同的是这冰凉的手在发出生命的颤抖。他觉得应该跟这快凝结的心交流一下,帮他建立生存的勇气和希望。于是,周星用一种同志式的关切语气说:
“葛馆长,我们坐下来聊聊好吗?虽然我只是一个普通群众,但愿我的话能对你有点帮助。”
孤傲冷漠的葛涛已经很久没听到别人称他为馆长了,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个职称,而是感激这同志的信任。于是,他顺从地在自己的下级劝导下坐了下来。不会做思想工作的周星先给葛涛倒了一杯水,洗净口里的煤油,然后坐下来说:
他不愿意回到那个冷寂且布满灰尘的单身宿舍去,洗完衣服后,便兴奋地阅读已读过数遍的家信和小欧的来信,翻阅欧阳文涛为他购买的《芥子园画谱》。这时,领导小组长史文豪走过来关切地问:
“小周,怎么还没出去?不打算去市里玩玩?”
“出不出去无所谓,一天时间我在这里看看书就过去了。”
“既然你不打算出去,我想交给你一个任务怎么样?”
“什么任务?只要是我能够做得到的事都行。”
“葛馆长,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是经历过许多政治运动,受过许多考验的老同志了。你这样做是对党、对自己、对家庭不负责任!是想逃避,想求得个人解脱。人,都有个逆境或是不顺心的时候,如果一遇到不顺心就去死,那生命真是太无价值了。想过你死了以后家里的妻子儿女会多痛苦吗?他们今后的日子有多难吗?”周星记起史文豪走之前交待的一件重要事还没告诉葛涛,便继续说道:“葛馆长,你可以不顾一切,不顾家,只顾自己一时痛快,可家里的亲人没有忘记你,时刻都在关心你。再过两小时,你家里就有人来探望你,难道你愿意让妻子儿女看见你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吗?”
“今天学习班都放了假,我和工宣队都要去市里开会,这里只剩下付组长万山红在值班,负责看守我们单位的审查对象。虽然整个大院中设有专门的警卫人员,但我们单位的防范力量就显薄弱了。万山红是女同志,我想让你协助她值一天班,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你放心走吧!我马上去找万山红商量值班的事。”周星爽快地答应了。
群艺馆的审查对象都集中住在疗养院原来的太平间。文革后的疗养院已无人疗养,太平间三间大房也早就没停过尸了。太平间第一间房是五名重点审查对象的住房;第二间房是反省室;穿过第一、二间才能进入第三间,那是宣传工作室,也就是美工画漫画写大幅标语的房间。这种安排自然不甚合理,也不安全,因没有人提出异议,也就一直将就了下来。
周星按照布置的任务,先全部巡视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孙悦汉等四人习惯地在自己的床位上写检查材料,只葛涛一人独自呆在反省室。这位个子瘦高的原群艺馆长比以前更消瘦了。也不知道他有多长时间没有整理过发须,蓬乱的长发像干枯的草,黑白相杂,从后影看过去像个野人或是精神病患者。周星虽不是领导,但也发现他最近的行为特别异常。前天,周星偶尔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院墙边的草地上,怔怔地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表情时而疑惧,时而忧郁,时而又露出古怪的笑容,自言自语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今天,他消瘦的脸颊上深长的鼻唇沟更加往下拉了,无神的大眼睛深陷在青黑色的眼眶中,气色冷漠灰黄,魂不守舍。望见葛涛这种样子,一种同情便在周星心底油然而生。这小伙子就是这样极容易同情困者,弱者,不生害人之心。对葛涛的处境,他心中感到纳闷,从揭发批判的材料上看,葛涛并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不就是解放前读书时全班集体加入过“三青团”吗!而且他在刚参加革命时就向组织上作了交代。后来,他进过八一革命大学,参加过土改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一九五二年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也没犯过什么错误,为什么就不能解放他,让他从新出来工作呢?涉世不深的周星无法找到答案,他只知道葛涛生性内向、孤僻、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流,不像是领导者的性格。
周星一踏进反省室,闻到一股煤油的气息。葛涛站立着不知在仰头喝些什么东西?很快,周星发现他手中拿着的不是茶杯什么的,而是停电备用的煤油灯具。周星立即一个箭步冲过去,欲强行夺下那个煤油灯座。没想到瘦骨嶙峋的葛涛手劲仍然很大,无奈的周星只得狠狠地在他手背的穴位上点击了一下,玻璃灯座“当!”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