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她心中暗思:「我一生孤苦,今日得在杨大哥身边而死,却也不枉了。」目光斜向杨过瞧去。杨过对她微微一笑,程英心中愉乐甜美,暗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琴声洋洋洒洒,乐音中春风和畅,花气馨芳。
李莫愁脸上愁苦之色渐消,问陆无双道:「那书呢?到底是丐帮取去了不曾?」杨过将《五毒秘传》扔给了她,说道:「丐帮黄帮主、鲁帮主大仁大义,要这邪书何用?早就传下号令,帮众子弟,不得翻动此书一页。」李莫愁见书本完整无缺,心下甚喜,又素知丐帮行事正派,律令严明,也许是真的未曾翻阅。
杨过又从怀中取出两片半边锦帕,铺在床头几上,道:「这帕子请你一并取了去罢!」李莫愁脸色大变,拂尘一挥,将两块帕子卷了过去,怔怔的拿在手中,一时间思潮起伏,心神不定。程英和陆无双互视一眼,都脸上晕红,料不到对方竟将帕子给了杨过,而他却当面取了出来。
这几下你望我、我望你,心事脉脉,眼波盈盈,茅屋中本来一团肃杀之气,霎时间尽化为浓情密意。程英琴中那〈桃夭〉之曲更是弹得缠绵欢悦。
突然之间,李莫愁将两片锦帕扯成四截,说道:「往事已矣,夫复何言?」双手一阵急扯,往空拋出,锦帕碎片有如梨花乱落。程英一惊,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
陆无双坐在土堆之后,听着表姊与杨过箫歌相和,东方渐现黎明,心想:「师父转瞬即至,我的性命是挨不过这个时辰了。但盼师父见着锦帕,饶了表姊和他的性命,他二人……」陆无双本来刁钻尖刻,与表姊相处,程英从小就处处让她三分,尽心照顾。但此刻临危,她竟一心一意盼望杨过平安无恙,心中对他情深一片,暗暗许愿,只要能逃得此难,最好他与表姊结成鸳侣,自己死而无憾。
正自出神,猛抬头,突见土堆外站着一个身穿黄衫的道姑,右手拂尘平举,衣襟飘风,正是师父李莫愁到了。
陆无双心头大震,拔剑站起。李莫愁竟站着一动不动,只侧耳倾听。
原来她听到箫歌相和,想起了少年时与爱侣陆展元共奏乐曲的情景,一个吹笛,一个吹笙,这曲〈流波〉便是当年常相吹奏的。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此刻音韵依旧,却已是「风月无情人暗换」,耳听得箫歌酬答,曲尽绸缪,蓦地里伤痛难禁,忍不住纵声大哭。
这一下斗放悲声,更大出陆无双意料之外,她平素只见师父严峻凶杀,那里有半点柔软心肠?怎幺明明是要来报怨杀人,竟在门外痛哭起来?但听她哭得愁尽惨极,回肠百转,不禁也心感酸楚。
李莫愁喝道:「咄!再断一根!」悲歌声中,瑶琴上第五根「角弦」果然应声而断。李莫愁冷笑道:「顷刻之间,要教你三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快快给我抱头痛哭罢。」这时琴上只剩下两根琴弦,程英的琴艺本就平平,自已难成曲调。李莫愁道:「快弹几声凄伤之音!世间大苦,活着有何乐趣?」程英拨弦弹了两声,虽不成调,却仍是「桃之夭夭」的韵律。李莫愁道:「好,我先杀一人,瞧你悲不悲痛?」这一厉声断喝,又崩断了一根琴弦,举起拂尘,就要往陆无双头顶击下。
李莫愁这幺一哭,杨过和程英也自惊觉,歌声节拍便即散乱。李莫愁心念一动,突然纵声而歌,音调凄婉,歌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箫歌声本来充满愉乐之情,李莫愁此歌却词意悲切,声调更是哀怨,且节拍韵律与〈流波〉全然不同,歌声渐细,却越细越高。程英心神微乱,竟顺着那「欢乐趣」三个字吹出,待她转到「离别苦」三字时,已不自禁的给她带去。她慌忙转调,但箫韵清和,她内力又浅,吹奏不出高亢之音与李莫愁的歌声相抗,微一踌躇,便奔进室内,放下玉箫,坐在几边抚动瑶琴。杨过也放喉高唱,以助其势。只听得李莫愁歌声越转凄苦,程英的琴弦也是越提越高,铮的一声,第一根「征弦」忽然断了。
程英吃了一惊,指法微乱,瑶琴中第二根「羽弦」又自崩断。李莫愁长歌带哭,第三根「宫弦」再绝。程英的琴箫都是跟黄药师学的,虽遇明师,毕竟年幼,造诣尚浅。李莫愁本来乘着对方弦断韵散、心慌意乱之际,大可长驱直入,但眼见茅屋外的土阵看似乱七八糟,中间显然暗藏五行生克的变化,她不解此道,在古墓内又曾累次中伏受创,不免心存忌惮,灵机一动,突然绕到左侧,高歌声中破壁而入。
程英所布的土阵东一堆,西一堆,全都用以守住大门,却未想到茅屋墙壁不牢,给李莫愁绕开正路,双掌起处,推破土壁,攻了进来。陆无双大惊,提剑跟着奔进。
杨过身上有伤,无法起身相抗,只有躺着不动。程英料知与李莫愁动手徒然送命,把心一横,生死置之度外,调弦转律,弹起一曲〈桃夭〉来。这一曲华美灿烂,喜气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