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营长死了,但搜索营的损失其实并不大,倒是跟在后面的通信营和工兵营伤亡过半,末尾的迫击炮连更是一个也没有逃出来。更可怕的是,共军的追击部队就此切断了杨桥村与帝邱店之间的道路——伞兵第二团丧失了南撤的通道,他们被包围了。
7月4日中午,伞二团团长郭志持的棺材被抬到了帝邱店。
据说,杨桥村是在凌晨4点过钟被共军攻陷的,伞兵特务连在村子里硬顶了十多分钟,结果连长马相佐阵亡,团附梅济南自杀了。但这十分钟却也为其他人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当时杨桥村北、西、南三面都被封得很严,无路可逃,伞二团只好朝东面突围,可好不容易冲出杨桥跑到田花园附近,又被共军堵住了。
经过之前的几番攻守,田花园村早已经被打平了,废墟上的火光冲天,把暗夜照得十分惨烈。守卫阵地的共军部队把国民党兵的尸体全都丢在村外的开阔地里,阴森森地摆了一大片,伞兵一瞧见那场面就崩溃了,斗志完全丧失。而这时候,后面的华野46团、52团再追赶上来,两下一夹击,伞二团立刻灰飞烟灭,除副团长李海平和二营长张光汤带着百来号人侥幸脱逃外,一营长周益群、三营长赖晋智被俘,团长郭志持也被打死了。
那些解放军也有意思,他们找到郭志持的尸体之后并不自行处理,而是弄了个棺材装殓起来,又让七八个伞兵抬着、举着白旗送到了帝邱店,意思是想挫一挫国民党军的士气,迫使黄百韬的部下早点投降。
这东西说是“战车”,其实就是个浑身加装了钢板的美式十轮卡,车头装了一门直射炮、两侧开了机枪射口,但轮子还是橡胶的,所以你说它是“带轱辘的装甲车”也行,说它是“冒充坦克的大卡车”也不错。这玩意是上海、南京几家造船厂的发明创造,虽然质量不稳定、规格也不统一,但在中国的战场上却依然显得十分威风。
蔡智诚是学机电出身的,懂科学,大到汽车摩托、小到收音机手表,他敢拆开也能装回去,伞兵队里的机器出了问题经常会请他去看一看。可现在,听见游营长喊他修理战车,蔡连长的心里却是十二万分地不愿意。
凌晨四点钟,正是夜幕最深的时候,四下里一片漆黑,可那几个装甲兵却打着手电筒检查机器,手电的光亮在暗夜里一闪一闪的,就象是灯塔一样,倘若被共军的射手发现了,谁在那附近谁倒霉——人家装甲兵学校的学生不懂这个道理还有点儿情有可原,可游乐智这位受过训练打过仗的老行伍也跟着这么瞎胡闹就太不对劲了,所以,蔡智诚任凭他怎么喊叫也装着没听见,只是埋着脑袋往前走,拿定主意不陪着营长发神经。
正走着,只听得“咚——咚”的几声响,伞兵们吓了一跳,队伍立刻就乱了。
其实,伞兵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猜到那盏亮闪闪的灯光迟早会引来麻烦,可是他们没想到,这首先响起的爆炸声居然来自于几具掷弹筒。大家明白,共军掷弹筒的射程最多不过一百米——这意味着追兵已经杀到跟前了。
棺材停在一间马棚里,算是灵堂,伞兵残部在那里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吊唁仪式,张绪滋也来了。
自从到帝邱店之后,张司令就很少露面,他成天呆在整25师的师部里,好象是被软禁了一样,伞兵各直属部队也无法再接受他的指挥,而是根据黄百韬的命令、被安排到阵地前沿担任一线防御。这要换在过去,心高气傲的“天之娇子”们绝对不可能容忍如此“无礼的蔑视”,但到现在却都无所谓了,这一方面是因为伞兵们对自己的司令已经不再象以往那样景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帝邱店此时正受到共军主力的四面围攻,生死存亡之际,再去计较这些面子上的得失就显得没有意义了。
1948年7月4日傍晚,激烈的战斗再度打响。
解放军华野部队在清除了帝邱店侧翼的各个掩护阵地之后,终于对黄百韬整25师师部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很快,共军的侧射火力响了起来,刚开始的枪声比较凌乱,似乎是边行进边射击的,但随后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
一听见枪声,撤退途中的队伍就立刻失控——其实,从张绪滋司令私自脱逃的那一刻起,伞兵经过多年训练所形成的信任、服从精神和“精锐部队”的荣誉感就已经彻底崩溃了——官兵们在弹雨中夺路狂奔,不断地有人倒下,其他人则踏过他们的身体继续奔跑,这时候,伤员的哀号、军官的呵斥都不再发生任何作用,所有人都只顾着自己逃命,真是兵败如山倒。
蔡智诚在逃跑的途中始终抬着罗华,让他惊讶的是,海国英也没有丢弃自己的伙伴。在黑暗中狂奔,两个“抬猪”的人时不时地会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可老海每次都是一爬起来就重新把杠子扛在肩头——与海国英一起共事好些年,蔡智诚知道这穆斯林回回是个十分讲究卫生的人,可现在,这位平常间每天换衣服、一天要洗几次手的家伙不但不在乎罗华的“瘟病”,而且还心甘情愿地扛着这肮脏的泥猴子在枪林弹雨中穿行,实在是让人倍感意外。
好不容易逃到帝邱店,蔡智诚累得几乎快要虚脱,他虽然没有吃子弹,但屁股上的伤口却裂开了,痛得要命。正趴在地上大喘气的时候,二连连长跑过来说:“知道么?营长完了”。
游乐智报销了,这是蔡智诚的第三个顶头上司。他的首任连长游湘江在阵亡前正向他挥手,第二任长官周之江在中弹之前正跟他一起凑在窗户前向外张望,而游营长在临死的时候正满世界地嚷嚷着他的名字……这一切的巧合让“蔡凶神”不寒而栗,他觉得自己或许真是个“煞星”,专门和三点水的长官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