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上她的男人都得死
挡在我前面是一个肩膀很宽的年轻男子,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乌黑浓密的头发。我绝情地说:“他不是我爸爸!”
年轻男子说:“你听到没有,她说你不是她爸爸,你这个人也真是为老不尊,调戏小姑娘还自称是人家爸爸,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无耻的老色鬼!”
顾新浑身发抖,瞪着深陷的小眼睛吼道:“你给我滚开!她就是我女儿,就是我女儿!”
年轻男子义正辞严地说:“应该滚开的是你,快滚吧,你再胡搅蛮缠,我就报警了!”
顾新气得脸色铁青,满脸胡楂乱颤,突然扬起手掌,狠狠地朝年轻男子脸上抡过去。年轻男子挨了沉重的一击,狂叫了一声,扑过去,和顾新扭打起来。顿时,很多路人围了上来,嘻嘻哈哈地看热闹。有好事者还在笑着喊:“打呀,使劲打——”还有人说:“看看,他们一老一少就是为了那个漂亮姑娘争风吃醋才打起来的,那老的也真不要脸!”我无地自容,在混乱中,抽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苏小伞惊恐地说:“是,是有这么一个人!”
钟飞扬说:“你见过他?”
苏小伞点了点头:“见过!”
钟飞扬眼睛里散发出鹰隼般的亮光:“快说!”
苏小伞显然内心很不平静,脸色绯红:“那天晚上,我到图书公司送完设计稿,坐地铁回家时,有个矮个男子在我身后……下地铁后,他还一直跟着我,要不是看到一个警察,我朝他跑过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可是,那个警察竟然不相信我说的话,因为我回过头去找不到那个恶棍了!”
回到图书馆,我心里隐隐地痛,难道是为顾新心疼?实在找不到为他心疼的理由,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陌生人!那么,我的心是为那年轻人而疼,因为他挨了顾新一巴掌?这也是没有理由的,我早就不会为不相识的人心疼,不管他为我做了什么。
我就那样魂不守舍,心烦意乱,就是有读者站在我面前,拿着书和借书证要我登记,我也视而不见,以至在我面前站了一排等待借书的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个脸色苍白瘦弱的男子,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粗大的喉结不停地滑动。后面有人说:“冷美人今天怎么了,思春了呀!”他的话音刚落,就响起了一阵笑声。又有人说:“你们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失恋了呀,挺可怜的冷美人!”大家不笑了,仿佛和我一起忧伤,一起心痛,那年月的人真好,所以他们热爱读书。我的一个同事实在看不过去了,走到我面前,在我耳边说:“你再不干活,借书人的队伍就要排到楼下的大街上去了!”我猛然惊醒过来,连忙对读者们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给最前面的那个白脸男子办完借书手续后,他俯下身,轻声地问了句:“我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我冷若冰霜地说:“你去问邮局的人吧!下一个——”那人脸刷地红了,仓皇而去。死去的王小烟说得对,很多人为我的美貌而来,有的只是来看我一眼,也有不少人给我写求爱信,那些信件我一封也没有拆开过,全部拿到邮局退了回去。其实我并不认为自己长得有多好看,照镜子时,我觉得自己长得像黄鼠狼。
工作起来,我是个手脚麻利的人。排在我面前的那列长队,不一会工夫就剩下了三两个人。最后一个借书的人竟然是那个挡在我和顾新中间的年轻人。他长得浓眉大眼,国字脸,一副标准的英雄形象。遗憾的是,那半边脸是红肿的,他的英雄形象无疑打了点折扣。他借的书是《复活》。通过借书证,我知道了他的姓名:张树森。我脸无表情地给他办完借书手续,就埋下了头,用笔在一张白纸上画着什么。张树森还站在那里,感觉到他的目光像芒刺般落在我身上。过了好大一会,我抬起头,冷冷地对他说:“你还有事情吗?”他摇了摇头:“没有!”我说:“没事就走吧,别站在这里影响我的工作!”他停顿了一会,沉缓地说:“我喜欢你!”说完,他就走了。
他的话并没有让我激动或者感动,尽管他在我面前上演过英雄救美的好戏。我陷入了新的恐惧之中,潜意识里有种感觉:爱上我的男人都得死!
苏小伞想,如果自己的父母亲中的一个像顾新对待肖阿红那样对待自己,她都会原谅他们当初所犯下的罪,因为她是个无依无靠的人,并不像肖阿红那么决绝,可以拒绝一切爱。
钟飞扬听完后,笑了:“难怪你会做那样的噩梦,你在梦中把两件事重叠起来了,这是你心理的问题,看不出那个非礼你的矮个男人和向含兰的死有什么关系。”
苏小伞咬着牙,坚定地说:“有关系!”
顾新想伸出手摸我的脸,可他不敢。我看出来了,他是那么想的。如果他强行伸出手摸我的脸,我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他用苍凉的声音说:“阿红,你看上去很憔悴,是不是碰到什么困难了。”我冷漠地说:“我憔悴不憔悴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有没有困难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不是我爸爸,真的不是!你知道吗,面对你,我有种幻灭感!你走吧,赶快走吧!”顾新深陷的眼睛里闪动着波光:“阿红,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念你,牵挂你,我是爱你的,我想用我的余生来弥补你过去所受的苦难,哪怕是给你当牛做马!”我倔强地说:“我不需要你的爱,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我一直都很幸福,从来没有过苦难!你只要远远地离开我,我就很感激你了。”顾新显得异常激动:“阿红,你受过苦的,受过很多苦的,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还记得吗?有一次,肖三娘被抓到村里去批斗,你偷偷地跑去看。肖三娘被一个红卫兵用皮带抽打,你扑过去,抱着他的腿,哭喊着,求他不要再打了。他一脚把你踢开,你摔在石板路上,额头上起了青乌乌的一个大包。你没有退缩,也没有害怕,而是从地上爬起来,朝打肖三娘的人再次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在他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气急败坏,扬起手中的皮带,在你幼小的身体上狠狠地抽打起来。你边哭边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妈姆——’在场的很多村民看不下去了,拖开了那个红卫兵。批斗会结束后,你搀扶着遍体鳞伤的肖三娘回到了家,肖三娘轻轻抚摸你额头上的鸟青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冷冷地说:“没有的事,是你瞎编的!你快走吧,我要去上班了!”顾新喃喃地说:“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想起你受的苦,我的心在流血,阿红——”他仿佛要朝我扑过来。
突然一个人挡在了我面前,厉声说:“你想干什么!”
顾新对他说:“我没干什么,我只是和我女儿说话,你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