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话』 长三
听老鸨那痛心疾首的口吻,想来苏三的评弹确实唱得不赖,生意应该很好。不过苏景逸连下地走路都感到乏力,更别说出局了,再说她又不是苏三,能不能弹琵琶都还不一定,怎么敢去出局!
听说,在二十年代的上海滩,请先生进门做台柱,要花一笔可观的聘金,为了给妓院找几个像样的台柱撑场面,这笔钱是必须花的。不过,这些聘来的先生都有人身自由,她们可来可走。“跳槽”这个词,竟然是她们发明的。
院娘更热衷于买卖关系,因为买卖关系是终身的,更为牢靠、也便于管理,买来的女孩子是一棵无法跳槽的摇钱树,院娘称这些买来的女孩为“养女”或者“小本家”。女孩称院娘“姆妈”或者“妈妈”。
“妈妈”这个称谓何其神圣,竟被如此亵渎,苏景逸极为抵触,却又无力改变什么。好在先生卖笑卖艺不卖身,陪酒陪唱不陪睡,否则她恐怕会立即选择撞墙归西。
有客人请先生出堂差,会派人送局票来。从每一日中午开始,接到局票的先生便要按亲疏程度,安排与客人会面的活动。
下午的闲暇时光,先生们可以呆在妓院,抽烟、打瞌睡、缝衣、喝茶,或者上街购物。到傍晚时分,才又开始梳妆打扮,准备赴筵席。
在这桩奇遇面前,苏景逸的逻辑分析能力等于零。她只能以奇幻的角度去猜测——说不定她已经香消玉殒,于是才有可能以飘渺的灵魂占据了苏三之身,成了民国时期的一个妓女。
这一结论让她的悲愤之情长过了万里长城,穿就穿吧,居然穿到一个妓女身上了……这可叫人怎么活呀!
让人称奇的是,她不但与苏三长得一模一样,且连嗓音都相差无几,除了苏三看起来年纪更小之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人生戏剧化到这种程度,未免也太精彩了吧。
衣着光鲜的朱医生看来是当时上海新派的西医,他的诊断结论是:一切正常,只是精神有点紧张。建议调整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惯,以及戒大烟。
抽鸦片比**更恶劣,但鸦片与药丸都属毒品,好女孩自当敬而远之,苏景逸听闻此事暗暗咋舌,想不到相隔近百年的两个女孩连沾染的恶习都相仿,加上外貌声音等等条件,是否代表了苏三就是她的前世?
应邀出席称之为出堂差,亦称作出局。在旅馆的房间侑酒、酬唱、搓麻将,叫做开房间坐局。坐这种局的时间比在菜馆稍长一些,但也都很正经,出得起三个大洋的客人通常都有钱有身份,即便是有想法,也会私下再约局,不会言行轻佻惹来丑闻。
“小本家”在学艺期间没有工钱可拿,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被与院娘隆重推出,替她找客人****,拉开她卖笑生涯的帷幕。
院娘收了这笔可观的****费,算是得到了养育女孩成人的补偿。此后,她卖不卖身,就不再强求了。
苏三的“小本家”身份,已于去年正式跃进为先生。院娘看准了有冤大头愿意挨刀,将她的****费哄抬到两百个大洋。夺魁者就是那个长着锥子脸的白九棠。
在可悲的现状面前,苏景逸迟迟接受不了。她要驾驭的角色如此糟糕。她面临的道路是合法的卖笑。甚至于还有恩客已经给她开过了苞!
朱医生走后,白九棠将她送到回了名为“小仙居”的堂子里。偌大的院子雕栏玉砌,嗲声嗲气的评弹隐隐飘荡,笑语喧哗和洗牌声时起彼伏。
这一切让苏景逸感到头痛和压抑,不论在哪个时代,聒噪都是她的头号大敌,如今却落得欲避不能避。
每一个称得上先生的妓女都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思装饰居室。她们在装潢上极尽所能的彰显自我,可说琳琅满目各不相同;或清雅、或堂皇、或欧派、或复古。
苏景逸端坐在属于她的这间房中,被那花哨的装饰、混乱的搭配、中西合璧的怪异惹出了满头黑线。如此糟糕的品味,难道这就是她的前世——苏三同学青睐的格调?
白九棠看起来像个繁忙的生意人,坐了没多久便匆匆离去,这一走竟然三天渺无音信,苏景逸闭门思索,拒不接客,院娘的疲劳轰炸一波接一波,虽然让人生厌,倒也给了她很多信息,其中有关于旧上海的,也有关于她和白九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