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想一定有一些东西早就在生活中埋下伏笔,只是我一直没有意识到。很多年前的一个黄昏,我和梅坐在学校的一个小花园里聊天。她轻哼着那首赵咏华的歌曲,“世上最浪漫的事,是陪一个人慢慢变老,老到谁也动不了,再坐着摇椅慢慢摇……”唱到这句的时候,她突然开玩笑地说,也许等她老了的时候,是坐着轮椅慢慢摇吧……当时我并没有去深究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借着她的话题说那我就推着你好了……
夕阳昏黄,绿草如茵。那一刻我不经意间说的这句话一定触动了她的某根心弦,我听到她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么多年了,想起来竟然清晰如斯。在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莫非她就已经
预感到了今天;在很多年后的这个时候她忽然又想起,难道这竟是早已经注定了的?
四郎开着他的蓝鸟,火急火撩地来了。杜若也请了假过来,加上老谋我们四个人,到我刚开张没几天的公司里。看着这些熟悉而亲切的脸庞,我在想,如果躺在床上的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能拒绝吗?
世界突然间灰色无比。下午的街道喧嚣而沉沦。我倚在窗台边不停地叹息。周围是我最亲爱的一群朋友,大眼瞪着小眼。
梅不说话,一个劲地哭。半天她才说:“王愚,你来陪我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已经绝望了,我求求你给我一点活下去的勇气。”
我一下慌了。我知道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治疗。梅哭着说她冒充病人家属给检查过的几家医院的医生打了电话,那些医生不耐烦地告诉她,下半辈子就只能躺在床上了。我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个傻姑娘,干吗这么非要跟自个儿过不去。
我说医院的医生说的也未必对啊,你的病需要慢慢去恢复,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对自己有信心。
所有的一切梅都明白,她知道病去如抽丝的道理,可是当一个人已经没有信心的时候,你还要求她什么。在学校的最后那几个月,梅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找我商量,一次不知道听谁说她澳大利亚的导师是个色狼,从家里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后还是紧张,又跑到学校来找我,好说歹说,她的一颗心才放下。从那时候起,我就是梅精神上的强大依靠,总能在她丧失信心的时候,重新扬起她继续前行的勇气。梅刚去澳大利亚那一阵,几乎每天都有邮件诉说她的艰苦,后来渐渐适应那里,有了男朋友之后才跟我联系少了。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我再一次又充当了这个角色。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挣扎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是她活下去的惟一希望。我忍不住想问问她的男朋友跑哪里去了。她自己说出来了,说她男朋友老墨,一个墨西哥鬼佬,昨天刚给她打电话,说要跟她分手。
“不如跳舞,聊天不如跳舞,让自己觉得舒服,是每个人的天赋。继续跳舞,恋爱不如跳舞,用这个方式享受,没有人会觉得孤独……”外面不知名的角落里,放着陈慧琳的《不如跳舞》,强劲的音乐一下下地冲击着耳鼓。这让我伤感,有一些疼痛。一个年轻的生命折断了翅膀,她在黑暗中等待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而她所争取的,竟是每个人生而就有的走路的权利。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我已经真的绝望了,我求求你给我一点勇气,即便是骗骗我……”
梅哭哭啼啼地跟我说了一个小时,挂断电话的时候,我的耳边一遍遍地回荡着她的声音,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疯狂地给四郎,给杜若,给所有能替我想办法的人打电话。我希望能有人告诉我怎么去做。我的事业刚刚开始,我有所爱的人,难道我需要放下这一切去陪她吗?可是,如果我不去,梅因此而对生活彻底绝望,万一真的有什么不测,我能原谅自己吗?
不能,即便我从来没爱过她。我轻轻对自己说。
梅是个性很强的人,如果她有一点点的信心和办法,她不会给我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的。我还能对一个已经在床上一动不动躺了三个月的女孩说什么吗,哪怕只是一句拒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