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卫国夫人、绍哥儿及玉莲【一】

符氏听罢什么也没说，转身上轿。她当然不愿意自己刚嫁不久的第二任夫君上阵冒险；但正因被封卫国夫人不久、还未进封皇后，她也不想过分忤逆柴荣的心思去劝诫。

挨着龙津桥的街头，牌坊底下的半敞铁匠铺门口挂着一面写着“郭”字的幡子，铺子斜对着朱雀大道。外面的简陋木板搭建的摊位上摆满了新锻的农具、刀具各色铁器，里面的风箱拉得“呼哧呼哧”直响。通红的炭火、幽蓝的火焰，里面比外面要热得多。

新皇柴荣要御驾亲征的是北汉契丹联军。占据晋阳的北汉主一直想学石敬瑭借契丹兵南下做中原皇帝，前前后后打了不少仗；这回周太祖郭威刚刚驾崩，新君柴荣皇位还没坐热，北汉主认为有机可乘，再次联合契丹大军、联军十万南下，已击败潞州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意在攻灭周朝。

龙津桥地接大梁城南北中轴大道，北望内城朱雀门、东临外城手工商业区。在这座桥头，三个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男女偶然邂逅，彼此间匆匆一瞥恍若隔世……

符氏曾颠沛流离亲历战乱，她认为北汉主想这样长驱南下灭亡周朝不太可能，皇帝并不需要亲征。但皇帝的心思可能不仅是想保国，而且想通过一场战争来树立自己的威信、稳固国内的局面……万一亲征战败，后果也不堪设想。但官家既已决意，再劝阻便是无益之举。

符氏轻轻说：“原来如此，难怪我记得曾在哪里见过他。”

就在这时，忽见斜对面的朱雀大道上行人匆忙回避，人们好奇地看去，只见一大队仪仗护着一驾华丽毡车迤逦而来。不仅有骑着高头大马衣甲崭新的骑兵护卫，还有许多宫女宦官，旗伞盖牌等一应俱全。这阵仗肯定是大内的贵胄，果然见乘官轿的人都赶紧避到道旁，恭敬地弯腰仰望。

她说罢便想抛诸脑外，却不知怎地一个声音却如同再次在耳边响起，让我最后一次为夫人效命。搅得她有些心绪烦乱，便脱口说道：“你若是能见到张永德，让他照看那郭绍，此人在河中时对我有功……”

她额头饱满，眼睛大而明亮，破旧的粗布衣裙掩不住婀娜的身子。头发已挽起用一块灰布包着，打扮和年纪都像是有夫之妇，但她不是绍哥儿的妇，只是在这里洗衣做饭干杂活。

“喏。”宦官毕恭毕敬地应答了一声。

二月的东京大梁，新绿柳枝在风中摇曳，宫阙与亭台相映成景。风中飘荡来的白色纸钱，却如同落叶纷飞，在春光里平添了几分秋意般的萧杀凄惨。

“起轿！”一声尖尖的吆喝，符氏的轿子在前呼后拥中被人小心抬起。前面是宫闱深深，是寻常百姓无法想象的世界。

出声的少妇目光从衣不遮体满身大汗的绍哥儿身上扫过，赶紧偏过头回避，她的目光垂下，脸上浮现出羞臊的红晕。本来的提着的篮子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似被暴力的捶打声音惊吓了一般。

符氏说罢心里便轻松了不少，接着问：“官家作好决定要御驾亲征了？”

“哐！”这一锤的力量突然很大，火星飞溅，背后传来一个女人“呀”的轻呼。

宦官压低声音道：“奴家觉得八九不离十，昨日宰相冯道劝阻官家亲征，出言不逊言官家不如唐太宗，今日便被罢了相……”

一个十八九岁高大壮实的后生正轮着铁锤挥汗如雨，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破短打，胸襟不仅敞着连袖子都撕没了。挥起的铁锤甩出风声，汗水随着肌肉的颤抖在挥洒，空气中弥散着最原始的力量感。这后生人称“绍哥儿”，一身身材当真好看，两条长臂、膀子上的肌肉成股，胸肌线条突出，腹部更是一块一块的；这身板绝非一个下力匠人能练就的，因为线条太过匀称。绍哥儿十四岁从军，现在是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麾下的一名禁军小头目，长年累月练习的是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