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戎马逸 第三章 迁转三州防御使
那黑衣女子却适时冷静地道:“她要你帮格飞当上伊吾王——你有这个能力。你威名之重一时无两。何况近日旨意已下,你升任三州防御使。格飞在伊吾城中虽还有诸多反对势力,你也能帮他压服得住的。何况,这事对你也有利。伊吾城中现在声势最盛的才旦可不见得会倾心归顺你们汉家的。你只要库赞说一句支持格飞的话,或只要跟格飞同时在伊吾露一次面就可以了。这个要求不算高吧?当然,你在伊吾城还有别的选择。可选择格飞不见得就比选择别人差,难道不是吗?”
余小计先恼后羞,急怒道:“看个什么?”
韩锷静静地听着,好半晌,他才静静道:“我不能。”
韩锷心道:小计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了,只是朴厄绯的年纪却大了些。他微微一笑:“我没‘噢’什么——倒是你,急个什么?”余小计更不好意思,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又一爪捏到韩锷身上,疼得他一咧嘴。要说起韩锷技成以来,行走江湖,让他挨这么多打的也只有这个小计了。只觉小计这次却是使了足劲儿,背心里一派火辣,知道小计真要恼了。见余小计就待说话,韩锷看着他的脸,忽有些怔忡。接着一把抓过他,把他拖到自己身前,两眼直盯到他的脸上,怔怔地直管看。
那女子愕然地望着他。只听韩锷冷冷地道:“但这并不表示我会反对他。我只能细研利害后,确定谁对伊吾城有利,谁对这边塞大局有利,我最后才会支持谁。你说得不错,我是有那个权利,但,这权利的获得上面沾了数百将士的生命。这场交易,我不能做。所以我不能预先答应你什么。”
那个女人似已在他眼中读出了那份理解的神色。但她对韩锷的反应似乎也有些惊奇,只听她问:“你就不想知道和她通奸的是谁吗?”
他说及他的亡姐,却并无伤痛之意,韩锷倒是心头一惨。只听小计嘟嘟囔囔道:“我今天真倒霉,怎么老被人搬着脸儿看来看去的……我今天脸上长花儿了?”韩锷听说,奇道:“又有谁搬你的脸了?”
是呀,是谁?——韩锷这时才想起这个问题。那个女人的眼里似乎升起了丝笑意,似在笑象韩锷这样傻乎乎的男人真是不多了——他怎么对大家大半会觉得有趣的问题都丝毫不感兴趣?只听她道:“你就不好问几句吗?这么跟你说话,我觉得很累。”她话里已有了丝调笑的意思。韩锷也觉得这么跟她说话很累啊!他勉强提兴道:“那人是谁?”心里却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但那女人接下来的话就跟他有关了,只听她道:“格飞,是伊吾王子格飞。想来你也见过了。”
余小计脸一红,“呸”了一声,“你还丑,你丑会把我姐姐迷得五迷三道的?连死都怕死不利索,为了你还要还魂呢。”
韩锷的整个人静了下来——他这时全明白了,但他的眉毛蹙在了一起。他不喜欢这种交易,他不喜欢以自己手中的权利进行交易,只听那个女人直接地道:“你所要的徒然草就在朴厄绯手里,但她要你帮她做一件事,这件事只有你有能力做,对你来说也相当简单。只要你答应,那徒然草她一定会送给你。这徒然草,这世上现在只怕也仅此一份了。”
余小计点点头:“嗯……”他的神态似乎还沉浸在惊见朴厄绯的情绪中。韩锷不由一笑,长长拖了声:“噢……”余小计还有点呆呆的,半晌才觉得韩锷的声音怪怪的。及看清了韩锷脸上的笑,回过神来,脸一红,一拳擂到韩锷后心上,叫道:“你‘噢’个什么?”
那个黑衣的女人狠狠地望着他,然后忽纵声狂笑起来。她狂笑声中,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黯蓝色的干草。她动作极快,先已晃亮了一个火捻,那草掏出后,就向那火上一点,马上点燃。草好干,蓬地就蓬起一团火。韩锷大惊:那必是徒然草!却万没料到那女子下手居然如此狠辣。
韩锷认真望向他脸上,心中奇道:朴厄绯怎么会突然间想见小计?看到小计失神的神态,他忽联想到了什么,不由一笑道:“王妃很漂亮吧?”
他叫道:“不行!”身子向前扑去。这一生他面对女子,还从不曾出手如此之重!只见他劈空一掌已扑熄了那草上之火,掌势击在那女子胸口,那女子捂胸而退。韩锷一把已抢过那把草。草已熄了,上面腾腾地冒着烟,入手焦黑,剩下的却只有一点点了。韩锷的脸都红了,怒向那个女子道:“这是不是唯一的徒然草?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这草还有没有别的?”
“小计,你干什么去了?”余小计脸红红地没有答话。韩锷见他溜进门来后神色间就一片迷茫,若有所失的样子,不由又追问了遍。余小计这才听清了似的,张口讷讷道:“我……进宫去了。居延王妃说是想见我,派了个侍者来,我就跟着进宫去了。”
余小计被他盯得不耐,正要侧头,却被他手扳住了。余小计挣不脱,口里恼道:“锷哥,你再这么疯,我可要恼了啊!也没见你这样的,从跟杜方柠闹别扭,人就跟失心疯了似的。”他对杜方柠一向缺乏好感,称呼起来从来连名带姓,极不尊重。韩锷也不以为意,也不好跟他明讲,只笑道:“我就是要看看,怎么这两天出门,再也没人看我了?原来我身边果然珠玉在侧。你锷哥又老又丑,是再没人看的了。”
她不用明说,韩锷也知她要的是什么了——没错,他现领西路宣抚使与三州防御使之职,在这西北十五城,背倚着一个起码看着还算强大的朝廷,又手掌七千连城骑,确实可以说得上权重一时了。何况,伊吾得脱羌戎之困本就是他一力解救的。他说出的话伊吾城上下不能不郑重对待。但这份权利是数千将士用生命和血换来的,他能用它做一场私人的交换吗?
这个人韩锷久已未曾想起了。韩锷本对相貌不敏感,这时这么突然想起盯着余小计看,却是因为适才想到朴厄妃那倾城丽色,只怕当世再没有人配得上她了。由此脑子一转,却联想起那日芝兰院中所见的卫子衿的那难描难画的风神,似乎倒只有那个幽居芝兰院的男子论起容色来还能与她仿佛。他正自笑怎么想起朴厄绯时却联想起那么不相干的一个男子,眼角一扫时,这才突然注意到余小计的相貌的。那大大的双眼,尖尖的下颏,确实与卫子衿有一点象。
韩锷静静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却见那女人的手从袍内拿出一幅丝帛,轻轻一垂,然后她晃了一下火摺子,照得画上明亮起来。那画上,一个男孩儿,大大的眼,尖尖的下颏,就那么一双眼空茫茫地看着自己。他似乎在说:“锷哥,你要救我,一定要救我!”
韩锷这半年多来,与小计重逢后,一直军务繁忙,心里事多,倒真的还从未把小计这么认真打量过。一直以来除了觉得他身材猛地窜高外,也没别的感觉。这时直直向他脸上盯去,只见小计脸上的那块青记已经淡得差不多快不见了,露出眉峰挺秀,大大的两眼,尖尖的下颏,竟已出落成好俊秀的一个少年。韩锷自觉也不算丑,可这么一望之下,只觉比起这小弟,自己可是逊色多多。而且……小计那眉眼之间,依稀有点熟识,竟有点象是……韩锷皱了皱眉……当日曾匆匆一见过的,卫子衿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