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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央那晚听司马睿讲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漫长的令她整夜难以入眠。
王太妃夏侯光姬自幼生长于官宦之家,貌美动人,嫁给琅邪恭王司马觐时年仅十七,成为尊贵的琅邪王妃。司马睿出生不久,司马觐官拜亢从仆射,新纳了几房夫人,其中不乏好事者为争宠而散播谣言,说夏侯光姬不守妇道,与府里下人有染。司马觐误信谗言,将她冷落,夏侯光姬心性极高,一怒之下离开洛阳返回琅邪封地,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司马觐对她不闻不问,她独处诺大的王府,心生落寞。
半是为了报复,也是真的心有不甘,她索性真的与府中姓牛的小吏厮混,不久有了身孕,闯下大祸。刚开始还能瞒着,后来肚子渐渐大了,而此时司马觐迷途知返,知晓了自己对她的误解,打算亲自起身将她接回洛阳。为了躲避祸端,也是为了夏侯世族的存亡,她只得在此之前回了自己的娘家沛国谯,闭门不见任何人。父亲和哥哥心知她闯了大祸,出谋划策的瞒着旁人,只道她还在生气,死活不肯见司马觐,直到她生下一男婴,哥哥夏侯湛心知这个孩子不能留,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于是悄悄将这孩子交给了自己的至交好友斛律庄,斛律庄是敕勒首领,但膝下无子,得到男婴后视若己出,取名斛律浚。
而夏侯光姬回到洛阳,司马觐正悔恨交加,自然对她很是恩宠,他们也着实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可是没过几年,流言再次掀起,这次的流言不同于往昔,有人将那姓牛的小吏带到了司马觐面前,严刑拷打之下,小吏承认了与王妃的私情。司马觐大怒,杀了那小吏,虽没有证据表明司马睿并非他亲生,但他心里有了疙瘩,自然是越看越迷糊,越发觉得司马睿不像自己的骨肉。
他是堂堂的琅邪王,岂可受如此的屈辱,他的怒气不仅发泄在夏侯光姬身上,同时也转移到自己曾经疼爱的司马睿身上,司马睿素来与母亲亲近,他渐渐起了杀心,想要亲手结束他的性命,却被长女司马婉儿所拦,司马婉儿丧命。司马睿远逃三叔司马繇的封地,直到几年过后,他仍旧心有不甘,病重之时还想着派人追杀自己的儿子,夏侯光姬得知,护子心切,在汤药中下了钩吻,也就是索人性命的断肠草,最终使他毒发身亡。
十五岁的司马睿世袭琅邪王,得知母亲毒害父亲的真相,难以承受,但又不忍夏侯光姬因此事丧命,于是掩盖了司马觐死亡的真相。这件事在他心中埋下了沉重的阴影,后来不知为何得知了斛律浚的存在,遥想起母亲真的背叛了父王,以及幼时所受的伤害,长姐司马婉儿也因此事而死……他一心想掩盖这件丑闻,不被任何人知晓,可是这世上靠得住的唯有死人,他被执念冲昏了头脑,不顾母亲的哀求,屠杀了知情的夏侯世族,在剿灭夏侯世族之时,他的心中全然没有不忍,他有的只是愤怒,祖父和舅舅,竟然连同母亲瞒天过海,将那孽种生下不说,还要送到敕勒部落继承世子之位。
他的目的已经不单单是夏侯世族,还有那个害自己承受屈辱的孽种——斛律浚!
这才是他千方百计对付敕勒一族的原因,这也是夏侯光姬入住佛堂,日日诵经念佛的原因,因为她,她的儿子司马睿被戾气包围,因为她,她的父亲、哥哥无一幸存,而她心底最深的痛,想必就是那个生下来没有多看一眼的斛律浚。他与司马睿是兄弟啊,偏偏注定骨肉相残!
得知斛律浚落入司马睿之手,她心急如焚,数次欲见司马睿,可他早已知道母亲要见自己的缘由,于是怎么也不肯相见。他杀定了斛律浚,这是他多年来的信念,谁也无法改变。万念俱灰的夏侯光姬失去了存活的念头,于是吃了大把的相思豆,相思豆剧毒,她临终之时还想着保全司马睿的名声,更是为了求他放过斛律浚。
孟央知道,司马睿心里难以承受之痛,他说,是他逼死了自己的母亲,他若是肯见她,她就不会一心求死。可他仿佛并没打算放过斛律浚,反而因为此事对他更加恼恨,他是堂堂的琅邪王,斛律浚的存在却是他与夏侯光姬一生的污点。
他不肯放过他,却对母亲的死心存愧疚,孟央陪了他很久,这些话本不该她说,但她最终开口道:“这是老夫人对王爷唯一的要求,王爷是要她无法安息吗?”
司马睿沉默,没有任何的话语,他既没有放了斛律浚的意思,也没有斩杀他的意思。
就这样过了近日,军中传来消息,斛律浚被人所救,逃脱了。孟央不由得想起对她来说无所不能的琳青,恐怕也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救人,所幸司马睿对他的逃脱没有太大的反应,这件事也就告一段落。
孟央有时会想起自己第一次与斛律浚相见的情境,当时他捏起自己的下巴,带着几分迟疑问她:“你是汉人?”
得知他的身份之时,她并未多想,现在才发觉当时该有的疑惑,敕勒一族乃是游牧部落,族人骁勇善战,相比魁梧高大的允朗木,斛律浚显得有些文雅,反而更像汉人,而他的眼神,隐约有着与司马睿相似的凌厉,她早该想到的。
如今的斛律浚是敕勒主帅,他是否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份,而他对司马睿天生的敌意仅是因为他害死了养父斛律庄吗?
王太妃逝世,日子依旧如流水一般流逝,一晃数月已过。司马睿对她很是宠爱,几乎日日夜夜的跟她在一起。王府里的其他女人依旧嫉恨着,可偏偏又没有半分法子。
几日后都乡侯之子大婚,司马睿离府贺喜,她因为身子不好没有跟去。
司马睿离开,她一人坐在秋千上看书,院中的繁花成片成片的盛开,树木高耸,叶子在风中哗哗作响。她额前的碎发被风轻轻吹起,几乎把脸埋进了书里。看了好一会,正觉得有些累,面前递过一杯水,她下意识的看了看拿着茶杯的手,粉嫩的丹寇指甲,水葱般的五指,不是绿秀?诧异的抬起头,刚刚看清面前的人,就一下被人打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头部隐隐作痛,定了定神,方看到段灵箐正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一脸闲适的摆弄自己的十指,见她醒来,笑着说道:“王妃姐姐醒了?”
孟央努力的睁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房间,明亮的雅阁,简单的摆设着竹椅竹桌,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自己正躺在宽大的床上,两侧粉红色的帘布,被风吹的高高扬起,打开的窗户外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不是琅邪王府!
段灵箐娇笑,“姐姐别猜了,想多了头疼,想知道直接问我,这里可不是王府哦,是——妓院。”
孟央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你想做什么?”
她自顾自的看了看指甲,说道:“姐姐的命可真硬,我曾命人在姐姐的甜汤里下了砒霜,本想嫁祸给石夫人,不料被她识破了。姐姐既然没死,今日我只好亲自动手喽,死在王府大哥哥肯定伤心欲绝,干脆说你与人私奔跑了,你说,这样好不好?”
她抬起头,冲她诡异一笑,“大哥哥对你越好,你就死的越快,王府中人人都想要你的命,就算是王爷派来保护你的护卫亦是如此。”
她心下一颤,不由苦笑一声。难怪,司马睿在她身边安排了这样严谨的护卫,若不是赵亚默许,她们怎能带她出来?这百密一疏就足以要了她的命,事已至此,她反倒平静下来,“绿秀和小桥呢?”
段灵箐讥笑,“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心她们,放心,绿秀被打晕在王府,至于那个小丫头,不好意思,死了。”
死了?死了……
见她似是不信的样子,她接着说道:“我不想杀她,可这小丫头拼命护着你,还大声喊人,所以,我一剑刺穿了她,当场毙命!”
她听不到四周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只觉得眼前隐隐发暗,头痛欲裂,小桥死了?她昨日还兴匆匆的跑来说“小桥为娘娘做了凤梨糕。”
她不信,真的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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