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 一壶浊酒喜相逢
说完又是一拳朝秦堪脸上击去,秦堪也不躲闪,着实挨了这一拳,半边脸已肿得老高,抽着凉气冷笑:“我也不跟你说道理,揍完了再说!你就是因为从小到大被宠坏了,从没挨过打,所以才这般昏庸糊涂。”
一家名叫“凤临阁”的酒楼坐落在杏花村内外要道的大路边,三层的酒楼隐现于路边红翠相间的春意间,令无数往来寻诗游玩的骚人墨客心神向往,纷沓而至,尤其到了清明时节,得了那首脍炙人口的名句“清明时节雨纷纷”之故,酒楼的生意更是兴隆无比。
一番长言令朱厚照惊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相交了一生的朋友竟对他积压了如此多的怨忿,更没想到自己当了这些年的皇帝竟当得如此失败,呆怔片刻之后,朱厚照脸孔涨得通红,神情羞恼之极,咬牙怒道:“放屁!简直是放屁!朕哪有你说的这般一无是处,根本是你谋朝篡位的借口托词,朕先结实揍你一顿,再与你分说道理!”
名声响亮了,酒楼的掌柜也渐渐在当地小有名气,传说酒楼的掌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朱名寿,十五年前举家落籍于杏花村,为人和蔼,乐善好施,整天堆着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任谁指着鼻子大骂也不生气,不过后来有细心的人发现,自酒楼开张以来,指着鼻子骂掌柜的酒客出了酒楼后莫名其妙失踪了,过不了一两日,失踪之人的头颅竟高挂在当地官府的城楼上,谓之曰“朝廷通缉日久的强梁匪盗”,有苦主的家眷不服气擂鼓喊冤,谁知官府竟不知被谁人操控,问都不问便毫不留情将案子驳回,不予理会。
秦堪愤怒地盯着他,重重地道:“我受够了这一切!所以我要掌权!我掌权不为私欲,只是不愿人亡政息,不愿再看到百姓穷困卖儿卖女,饥荒年景甚至易子而食,更不愿看到军制糜烂,将领贪财,军士贪生,每年冬季我大明边镇便要被鞑子的铁蹄蹂躏抢掠一空,而边军软弱如绵羊,任其长驱直入几如无人之境,朱厚照,你自己看看这些年你做了什么,扪心自问有没有愧对列祖列宗,然后再来骂我窃国篡位!”
久而久之,来往的酒客们终于察觉这家凤临阁酒楼掌柜的厉害之处。可谓手眼通天之辈,于是渐渐的,来此喝酒的酒客也越来越规矩,对那位整天笑呵呵的朱掌柜更是充满了敬畏,不管什么人在酒楼里喝得多醉,也都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撒酒疯也好,骂人打架也好,终归必须出了酒楼大门再说,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一如凤临阁里那一坛坛独特而醉人心脾的杏花酒一般。一传便是许多年。再也没人触犯过,比大明律还坚挺。
秦堪眼圈泛红,痛心地指着朱厚照道:“你这皇帝做得轻松,朝政国事尽数扔给司礼监,几个残废阉人轻飘飘在奏疏上圈个朱批便定下江山兴亡,可知我等朝臣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和心血才能堪堪维持整个天下的运转,不仅要让它运转,而且还得让它前进,每进一步何等艰难,每推行一个国策要与多少人斗智斗勇,用尽机谋,十多年后,好不容易见到一点曙光,眼看就要一脚迈入国盛民富军强,谁知你这短命鬼溺水,新上来一个皇帝为防我权柄过重而处处针对,处处掣肘,甚至要废止一切与我有关的强国之策,将大明重新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然而,世人定下的规矩就是为了被人打破的。
“刘瑾被诛之后,原以为你会痛改前非,励精图治,谁知你嬉闹玩乐如故,丝毫不知悔改,满朝诸臣劝谏你勤政的奏疏何止千万份,尽数被你束之高阁不闻不见,所以白莲教造你的反,北地流民造你的反,安化王造你的反,宁王也造你的反,所幸这些年我秘密请托辽东总督叶近泉整肃边军,主动寻战以练兵,新式火器更是不计代价源源运往辽东,费尽力气方才扭转明廷与鞑子的攻守之势……”
每年的清明时节,总有一个人。或者说一家人丝毫不顾这条规矩。一进门便骂骂咧咧不休。一向和善的朱掌柜见了这人也顿时变了脸色,二人就站在门口互相指着鼻子骂开了,骂了许久后又哈哈大笑。互相拍着肩膀进了酒楼的雅间,喝得酩酊大醉,大哭大闹不休,足足醉了三日后,这家人再启程告辞,年年如此,从未失约。
秦堪也捂着青肿的脸,指着他怒道:“朱厚照,说实话,我忍你十多年了!从你登基那天起你就是个昏君,你疏远治世名臣,宠信内宫八虎,只为了耳根清净而允刘健谢迁致仕,从此外政内事大权悉数交托刘瑾,那几年举国上下人心不安,各地乱民匪贼频频造反,刘瑾假天子之名贪墨圈地,屠戮朝中数百大臣,而你却深宫嬉戏玩乐,浑然不知天下臣民过着怎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今年离清明节还有两天,这家人又来了。
秦堪骤然挨了一拳。痛得眯起了眼睛,眼中射出一缕冷光,竟也毫不留情地还手。一拳狠狠砸中了朱厚照的鼻梁,朱厚照“哎呀”一声,捂住了鼻子,殷红的鼻红透过手指缝隙流淌下来。
清晨时分,三辆蓝顶黑蓬马车从远处悠悠驶来,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停在凤临阁门口,随车两侧的两排侍卫在门口雁形散开,神情戒备地盯着来往出入酒楼的酒客们,吓得人们纷纷惊畏退避。
朱厚照越说越怒,最后索性长身而起。凶相毕露地朝秦堪扑去。手中久攥的拳头恶狠狠地朝秦堪脸上挥去。
三辆马车上很快走出一男六女,男子中年相貌,白净黑须,俊朗的外表透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而六位女子虽是妇人打扮,却个个生得花容月貌,宛若刚出阁的少女一般年轻美丽,其中两位女子竟生得一模一样,显然是双生子。
“所以你发动边军造反,所以你面不改色任六十余位忠臣活活撞死在你面前,所以你攻破皇宫,生擒当朝皇帝,视我朱氏皇权于无物,甚至连皇帝的生死都尽握于你股掌之中?秦堪!你的行径与谋反篡位何异?朕视你如手足兄弟,你却以兵甲刀箭回报,朕这十几年瞎了眼。让自己的身边潜伏如此狼子野心之辈。天下纵可恕我,祖宗焉能恕我?朕,朕与你拼了!”
男子下车后便大步跨进酒楼,仰头环视一圈后,大声叫嚷开来。
秦堪面无惧色直视着他,一字一字地道:“臣只想保住这中兴的世道,保住我大明的边镇这些年好不容易得到的太平,保住开海禁以后千万失地百姓好不容易找到的饭碗。保住整个社稷在耗费了一代人的心血后好不容易站在世界前列的位置,它已苦难深重,绝不能再后退半步了!”
“有喘气儿的没?贵客临门,连个迎门的伙计都没有,掌柜你还想做生意么?信不信我叫人砸了你这破店!”
朱厚照神情渐渐恼怒,拍案吼道:“你若不想篡位称帝,何故下令辽东边军攻占京师,何故杀得京师城血流成河?你到底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