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晚来谁复鸣鞭梢（上）

韩冈的子女年岁尚幼，按说谁也不能保证说他们日后不出事。可是他是孙真人的弟子，传授世人牛痘免疫法。身上的神秘色彩怎么也抹不干净。就算韩冈本人不肯承认，就算他向所有人讲述牛痘术的原理。但事到临头，为了能保佑皇嗣的安康，为了能让天子多子多福，让他入京，当然是顺理成章。

大相国寺的正殿平日并不开放，就是正殿前的三门，也是非得天子诏令，才能为此打开。但天子的身份毕竟不同，一道道大门在赵顼面前敞开，在佛像前，拿着一束线香躬了躬身，便让旁边的内侍将香火插到佛像前的香炉中。

“看到天子不去调理身体，而是从求神拜佛上入手。韩冈恐怕要气得头疼。”韩缜闲闲说也着，听在耳中，却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王珪紧随在赵顼的侧后方。从熙宁三年入政事堂，十年间宰执如走马灯一般打着转，但只有王珪一人屹立不倒。就是去年官军惨败灵州城下时，市井中谣言蜂起，都说王珪在政事堂中的日子已经不长了。但世事无常，往往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最终西夏还是灭国。纵然未尽全功，但也不能算是失败。首倡的王珪，依然稳稳当当地做他的宰相。

但薛向却道：“见庙就拜，本就是寻常事。运气若是不差，天下神佛，总能碰到一个愿多事的。让韩冈出来护翼皇子，说不定就有用。”

“多走几步路也无妨。”赵顼坚持自己的意见，一定要去药王庙中走上一遭。

内侍惊得跳起：“陛下。预定中没去药王庙这一项！这时候，往药王庙去，可是要兴师动众。”

“哪里是去拜药王，根本是去拜韩冈。”薛向在韩缜身边喃喃自诩。

“嗯，时间还早。”赵顼望着殿外，也不知是对谁说话，“去药王庙走一趟。”

“韩冈？”韩缜听在耳中，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拜他做什么？”

前几天，宫里面一个怀孕的嫔妃不意小产，落下来的还是个男胎。这对正困于皇嗣稀少的赵顼来说，不啻又是当头一棒。原本是准备让宰相来上香的活动，却变成了天子御驾亲临。

韩缜摇摇头：“韩玉昆若在，肯定会直言谏阻，怎么也可不能让自己给人当土偶。”

韩缜随着班列慢慢地一步步地走着，陪着皇帝，走进了大雄宝殿。身为两府中的一员，与天子朝夕相对，耐心和稳重都不会缺乏。对天子的心思把握甚深。

“也不能怪世人。自从牛痘术大行于世，天下的药王庙，如今香火日渐旺盛，各州各县，都赶着趟地重修或新建药王庙。这一番骚动岂是无因？”

王珪和一众执政眼皮一跳，怎么要去药王庙？但那名内侍去完全没有多想，老老实实回答：“回官家的话，的确就隔了两条街。”

薛向笑道，“不信玉汝兄会猜度不到。韩冈与如今七个儿子一个女儿，到现在都没有夭折一个。这个药王弟子，可是让天子羡慕得不得了。玉汝家的兄弟人数甚众，但排行绝不可能仅止于第八。却也比不上韩冈。”

拜过佛祖，赵顼也没打算就此回宫，找过来一名时常出宫探问的内侍，“药王庙就在附近吧？”

韩缜微微一笑。韩亿八子，人人显宦，韩绛、韩缜，更是一为宰相，一为参政。但韩缜的兄弟，却也不是仅仅只有八人，照样有几个中途夭折的。王韶也以儿女多著称，还是只有七八个儿子存活下来。与南方的穷人家不同，绝大多数的官宦人家，都不会因为养不活儿女，而将婴儿溺死。养不活的原因除了意外，就是各种各样的疾病。

太祖皇帝当年入大相国寺礼佛，曾经问寺内僧人，他见了佛祖到底要拜，还是不需要拜。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既不能让天子心头不痛快，也不能让人觉得自己礼佛之心并不虔诚。当时的住持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方好，幸亏旁边有个小和尚帮忙接口，说现在佛不拜过去佛，很是巧妙地帮住持解了围。自此以后，朝廷对大相国寺的封赏日渐丰厚，而天子入寺不拜的旧例也有此延续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