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是你的妈妈,不要对她这样。”
“她不是我妈。”小米说得一板一钉。
我们走上中学街,已有不少上班挑担子的人。这条街全是石梯,虽然夜里下过雨,倒也算干净,比较宽,石梯两旁的住家户和小店铺依旧。茶馆也开了,坐了几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他们的脖子缩在衣领里,手里端着一杯茶,漠然地看着我们经过。
很快小学和中学出现在面前。操场坝与从前一模一样,原先的寺庙推倒盖了楼房,几乎找不到一丁点儿旧日容貌。上早自习的学生背着书包往学校走,亮着灯的教室倒也安静,有学生已在捧着书本读。
到小道上,我们叫住一辆三轮车,坐上去,路坑坑洼洼,车子颠得厉害,溅得脏水高高的。走了十分钟,才是柏油马路。
小米在里屋,本不想管大人之间的事,可毕竟母女连心,看到大姐抵挡不住那人,门被他撞倒了,大姐也被门压在地上,他挥着刀朝大姐砍过来,小米就从旁边屋子里闪过来,替母亲挡住刀。那人没料到,手一抬,刀划着小米的左脸颊,血流不止。他一下子傻眼了,呆若木鸡,被旁边的人抓住。小米被送煤矿医务室,止住血,等坐一个多小时车到县城医院,虽及时做了手术,脸上还是留有一道印痕。小米聪慧,学会化妆,不注意看,不会看出。
那人和大姐离了婚。大姐咨询公安局,他是持刀报复伤人毁容,起码得坐两年以上的牢。那人给大姐钱要私了。两人讨价还价,最后他答应给大姐五千元,让大姐去对公安局说,不要成立案子。大姐贪图那钱,就放过他了。那人的母亲是个老实人,为了不争气的儿子不坐牢,她把压在床底下瓦罐里一千五百元钱全掏出来,钱上都长了霉点,是存了好些年代、从来不能动的钱。钱还是不够,又东家借西家借,好不容易凑齐五千块,交给儿子,最后一赌气,连自己的命也搭上,上吊走人。那人认为大姐逼死了他亲娘,恨上大姐。经常在大姐上班路上,堵住她,当众辱骂她。
大姐有一次终于受不了,回家对小米发气。
小米说,“你是自找罪受,若是让他进鸡圈关两年,就不挨骂。”
大姐说,“我要那五千块钱,还不是因为你治脸要钱。你太小,懂啥子?”
不一会儿到了石桥,这儿高楼耸立,商标琳琅满目,店还未全开,到处是车。三轮车拐进一条泥汤汤的窄道。人赶集似的越来越多,路两边全是蔬菜水果摊位,板车小型货车都在挤同一个道。
三轮车突然停住,“坏了!”司机叫道,一步跳下车弯身查看。小米把钱给他,说不等他,我们走路。
“把那钱都花在我身上,你好意思说?你是个钻到钱缸里就掉魂的人,老天就是不让你有钱。”
“你倒咒起我来?我真是萝卜白菜瞎操心,倒尽八辈子霉,生下你这样的女儿!报应!”
“对,就是报应,你本来就是坏妈妈,生下我来就没管过我!”
两人越吵越厉害,吵到小米出生后的事。大姐由三峡农村转到忠县老家,也是第一任丈夫的老家,在那儿生下二女儿小米,一岁半就把她带回重庆,扔给母亲,自己跑了。小米病得不轻,不停地拉稀屎,止也止不住,瘦得皮包骨。那时我上小学,父亲看着竹凉床上的外孙女唉声叹气。母亲做完体力活星期天休息,都泡在寻偏方抓草药上,试来试去,最后是用干鸡胗壳、老蜂巢和山药一起捣烂,加清水,慢火熬出汁来,一勺勺给小米喂,硬是治好了她。母亲省下钱买鸡蛋给小米一人吃,补充营养。小米脸蛋开始红润,也爱笑,孩子的身体掺不了假,孩子的心也掺不了假,她与我们家的人亲过她自己的母亲。
“我根本不想和妈妈打照面。外婆救了我一条小命,我啷个说都得来。”小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