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赤潮(上)
经过一番友好磋商,双方的谈判正式宣告破裂。
森特先生鼻子都气歪了,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冲动过,目送转身走开的年轻姑娘、很想背后赠她一记最恶毒的咒语。
——混到这地步还死不改口,你们不是自取灭亡吗?!
回想开头那一幕,杰罗姆被荒谬的情绪包围着,后悔没多扎她几下。也许逻辑做不到的事毒针可以办到……
“……别再靠近,不要试图攻击我。你们的先知已经挨了六七针,药量再加她会死于呼吸衰竭。”每个词都说得很慢,很慎重,杰罗姆不断调整着字和词的发音。距离上次使用这种语言眨眼过去十多年,若不是作为母语被认真地学习过,现在他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知道麋鹿吗,凯尔利姆?”
“……以前麋鹿散居在山林里、溪谷间、河滩上,有许许多多,与世无争,安静地咀嚼嫩芽。原本我们和麋鹿一样,遇见危险时转身跑开,头上的角从不指向陌生人。”
“令人神往,不过没意思。事实说明,这是个蚂蚁的时代,一人高的大蚂蚁。包括其他蚂蚁在内,一切都是蚂蚁的粮食,麋鹿不如早点制成标本挂在墙上展出。想生存,必须学会加入蚁群,孤零零的异类活不了几天。与其花时间谈什么自然美,不如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你并不真正理解自己的嘴,凯尔内姆,你造句,却不懂得题中之义。作为麋鹿而死,麋鹿依旧是麋鹿,麋鹿没办法‘加入’蚁群,变成蚂蚁这件事提前杀死了它,放弃麋鹿的身份和被蚂蚁吞噬是一回事。如果你说的‘活下去’是指‘继续喘气’,那么你,凯里姆,从头到尾都已经是只蚂蚁,再没有麋鹿的味儿。蚂蚁和麋鹿有什么法子交流呢?你们蚂蚁是天生的哑巴——不会说,不会想,不会听。”
“好一句‘天生的哑巴’!我不知道干嘛跟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废话半天。别再给我起名了,找个懂道理的人来跟我谈!”
不断逼近的战士们没空感到绝望,虽然目光迟疑,但攻击的准备毫不松懈。怀里的女人开始低声**,浑身像散了架,全靠他的左手才撑住不倒。面对一双双仇恨的眼睛,除了共同的语言,杰罗姆对这群人知之甚少……不过某种天然的联系正逐渐加强着。
也许是双方共有的遗传特征,也许是发色、瞳形和发音的细节?时间越推移,杰罗姆越发肯定,这伙人必定出自他母亲的部族。好比孤身一人穿越大陆桥,步行数千里后遇见了同样习性的远亲,双方在血缘上的相似处犹如细细的蛛丝,只需一个支点就能勾出网来。
“慢着,他身上有我族的气味。”从包围中走出一个人,挡在杰罗姆和急于解救人质的战士间,“看着他,这是个凯里姆,半血之人……我想我曾见过他一面。十多年前,他和他母亲一道来参与我族的祭典,怀抱一把充满不详的剑,脸上还刻着罗森人的戾气。”
不禁用尾指弹弹剑柄,杰罗姆怀疑地皱着眉。“神奇的记性——我没向你借过钱吧,大叔?”
“你要求麋鹿跟蚂蚁讲道理?说一万遍也只有一条——这是我们的土地,每一寸都是,为它流尽最后一滴血,值得。”
“很好……请看看你的人吧,‘先知’!他们能撑到今年冬天还是来年开春?没给冻死的话,也会在烧荒时被清扫干净。稍微理智些行吗?标本是没血可流的,挂起来的鹿头连表情都不由自主!比起被淘汰的哺乳动物,我宁愿做一只没大脑的蚂蚁!”
“映着河水照照自己的脸,查尔利姆,你毕生加入过任何一个群体么?不管蚂蚁或者麋鹿,一只独狼只能在灰尘里拖尾巴,面对全世界紧闭的门,咬它自己的影子。”
“够了。开始我就不该浪费时间。”
“换做你能理解的说法,查内姆,我们才不稀罕你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