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夜还长得很
月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洒落在青青的草地上染满了银霜裹裹,仿佛是天降素纱,纱上又有玉珠似的点点萤火。
纵使前世今生变端无数,但总有一些他熟悉的景、人和事,还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不曾变过。正如这夜色下的寒潭,正如他的师弟洛北风。
洛北风,他唯一的师弟洛北风。
就算变得心机深重、变得强大阴郁难以捉摸,那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洛北风。他静下心、凝神细思后,眼前的重重迷雾就仿佛脚下曲折蜿蜒的道路——
在一片漆黑晦暗之中,辗转出了明亮与开阔。
寒潭,他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的潭水深不见底又终年冰冷刺骨,前世他背负弑师叛道的恶名被天下正道追杀,带着满身的伤来到此处。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夜色苍茫,浮云没灭,一池清潭在月色下倒映着竹影婆娑。
息揽舟披着他素日里常穿的那件青色道袍,手持一盏散发着浅白光晕的莲灯,正缓步从竹林中曲折的小径走过。
有两只躲藏在从竹丛中的寒鸦受了惊吓,扑闪着翅膀升空,掉落下来的无数鸦羽伴随着沙哑的鸦鸣同竹叶一道儿簌簌下落。
这噪响缓慢地摩挲在息揽舟心上:一下一下犹如砂纸在打磨,打磨着他的四肢百骸、打磨着这些日子困扰在他心底的众多疑惑:关于他此番的重生,关于《凡人夺天录》,关于他与洛北风。
禁地被盗的事儿,广宁子意欲暂且压下,时下重要的是宗门灵脉中的各位大能。在来前儿的路上,息揽舟便放宽心细想了许久。
绝望中自溺寒潭,被那酷寒至极的水包裹,息揽舟记得那是一种像被生施了剐刑的痛苦,然而身体再冷、身上再痛,都比不过那一夕之间众叛亲离的穿心蚀骨。
他做错了什么,要被天道如此折磨。
前世,在寒潭之中快失去意识的时候,他胸中那股郁愤实在难平,最终一念起、心魔生,没在寒潭底悄无声息地死,却因此入了魔。
狠狠地捏了捏手中的灯杆,息揽舟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只是没想到他前世情愿成魔的不甘,还是比不上天道的偏心。曹旭荣耀登仙,他却依旧死有余辜。
寒潭是他前世的入魔之地,今生却困着一个人,令他着魔。
前世,他为曹旭殚精竭虑,最终却被这唯一的徒弟逼得走投无路。
重生后,他憋着一股怒火要弄死曹旭,却三番五次被洛北风阻拦。那本书,洛北风也躲躲闪闪没让他看够。今日,他有千百种方法捉住忘忧谷子泪,偏偏又叫洛北风放走。
他的师弟,他那个在他记忆里乖巧温顺的洛北风,到底在隐瞒什么。
在青霜峰顶隐庐中,压着他瞎折腾的时候,洛北风情愿以元神出窍的方式去荣城血河涉险。收曹旭为徒的时候,明明可以事先同他解释一二,最终却情愿被他误会。
以至于到今日,明明是为他好、去往衡音峰招惹了青霜山最不该招惹的人,盗取了最不该盗走的朱果,却还是唬着他、故意胡闹犯下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