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钟跃民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漫步,他嘴里吹着口哨,是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调子,他以标准的队列姿势甩动双臂向前走着。
钟跃民怒道:“张海洋,你们公安局就这么办事,过河拆桥?需要我时,我就是专案组的编外成员,不需要我时,就把我一脚踢开,这也太不仗义了吧?”
钟跃民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他用手夸张地比画了一下:“你没发现我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吗,深沉而辽阔。”
“跃民,宁伟的身手你知道,后天闹不好就是场恶战,你去不但帮不上忙,没准儿还添乱,为什么一定要去?”
周晓白惊讶地注视着他:“你可真是变了,变得让我感到陌生,我记忆中的钟跃民从来就是个游戏人生的家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沉?”
“为什么?宁伟是你我的战友,他就是犯了天大的罪,临走时我也得送送他吧?张海洋,这件事你要是不帮忙,我钟跃民从此就没你这个战友。”
话筒里传来张海洋的声音:“跃民,我已经作好准备,5月16日,也就是后天,是宁伟母亲的忌日,我准备后天在北山公墓设伏。”
周晓白说:“你现在懂得宽容了,这倒真是个进步,看来我也需要宽容。跃民,你别嫌我旧事重提,说真的,这辈子没能嫁给你,我一直耿耿于怀,今天我约你来就是想和你作个了断。”
“是啊,成败在此一举了,这件事早该结束了。”钟跃民说。
“哦,看来他还真长记性了,以后有机会我倒愿意和他继续做朋友。仔细想想,那时我有些狭隘,其实当时我识破了他的圈套,完全可以向他直接指出来,从字面上把合同完善,让他没有空子可钻,这才是与人为善的态度。我那时不太懂得宽容,现在想起来还挺后悔的。”
“跃民,谢谢你帮忙,等我把这件事忙完,咱俩找个时间一起坐坐。”
“我想到不少老知青在著书立说,有的人把自己说得像俄国的十二月党人,是为了一种崇高的理想去承受苦难,而且有意识地夸大了那种苦难。我想起石川村的乡亲,记得当年我曾问过村里的杜老汉,他最盼望的是什么,杜老汉的话使我感到震惊,他说他只想吃白面馍,他对生活的要求仅仅如此。我当时忍不住想流泪,乡亲们祖祖辈辈都过着这种生活,那真是一种令人绝望的生活,但他们并不抱怨,只是把苦难默默地咽进肚里,融进信天游的歌声里。你没有到过陕北,不会有这种感受,只有在黄土高原那特有的情境下,才能感受到信天游的苍凉,听起来令人肝肠寸断,热泪长流。那是人类在苦难中的感情宣泄,是一种深刻的无奈。都是人哪,同在一块土地上生活,谁又比谁高贵多少,我们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跃民,你别急好不好?我跟局长汇报一下,你听我的信儿,好吗?”
周晓白温和地催促道:“说下去,你想起了什么?”
钟跃民听也不听,狠狠地挂上电话……
钟跃民搅动着咖啡说:“当年插队时我们没有任何娱乐,到了晚上大家无处可去,只好坐在炕头上聊天,聊着聊着就开始抱怨,怨天怨地怨命运,觉得天地间就属我们最不幸,谁也没想到还有不如我们的人,其实当地农民的生活比我们还糟糕。1983年我去陕西接新兵,特地绕道回石川村看了看。当然,那时当年的伙伴都早已返城了,唯独石川村风貌依旧,农民的生活比起当年来稍稍好了些,只是不用每年春季外出要饭了,别的方面还是没有改善。我们当年住过的窑洞已经塌了,井台上的辘轳还是我们当年用过的,我一看这情景,心里就有种很辛酸的感觉……”
“哦,前些日子,袁军碰见了杜卫东,杜卫东还问过你。杜卫东很希望能见见你,他认为你是个讲规则的人,那次的商业合作他吃了亏,但责任在他。他说当时自己鬼迷心窍,想趁中国市场刚开放之机趁乱捞一把,若不是你大度,他非破产不可。杜卫东从此长了记性,老老实实按规则做生意,他很后悔自己当初做过的事,觉得应该感谢你,他对你的评价是:虽然嘴损,但为人大度,得理便饶人,不赶尽杀绝。”
“张海洋,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后天行动不打算让我去?”
钟跃民转移了话题:“你今天约我有什么事吗?”
张海洋小心地解释道:“我带刑警队的人,还有一部分武警战士配合,你就别去了。反正你也帮不上忙,你是老百姓,没有执法权,我总不能发你支枪,让你也参加战斗。”
“你看,你看,真不经夸,一眨眼工夫又倒退了20年,还是当年的无赖,我说你的嘴脸不要变化得这么快好不好?我的脑子都跟不上了。说真的,你刚才说得真好,很惭愧,我也经常抱怨,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习惯,看来以后我也应该调整自己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