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窑洞里很静,只听见脸盆里落水的嘀嗒声。
李向南又冷冷地点了一下头,目光转到驼秘书身上,“你呢,老驼?”
李向南心中一震:这就是婷婷刚才教育孩子们时讲的话。他看了婷婷一眼,她表情单纯地听着宋安生的回答。显然,她对顾县长的话始终是相信的。她这次写给县委的信也流露出这一点。她只是小心怯怯地(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又讲了讲新的情况,小心怯怯地问了问教室是不是快解决了。李向南当然不知道,婷婷在写这封信时反复犹豫了几个月:县委一定很忙,县委一定在想办法,领导有实际困难……自己这样再去信应该不应该?
驼秘书像受了一击震颤了一下,缺牙少齿的扁嘴嗫嚅着。他仰着脸,扶了扶要滑下来的老花镜,眼涌出泪水。
“研究了吗?”李向南把目光移向身后的冯耀祖,放低了声音问道。
“都不是你们的孩子,都不往心上放,是吧?”李向南蹙着眉逼视着潘苟世和潘来发,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驼秘书,“老驼,你自己的孙子在里头,天天坐在泥水里,你不心疼吗?”
“因为忙,一直没顾上。”冯耀祖连忙搪塞道,“不过,那次临走时,顾县长又和老潘交待了一下,让公社尽量设法解决。”
“具体不是我分管。”
“当三年公社书记不了解这些情况?”
“是宋安生分管,就该他负责了,是吧?可宋安生光这一年时间就向你反映过十七次情况。他分管,管得了吗?横岭峪公社,驼秘书买个算盘,都得你潘书记签字才行。不冤枉你吧?”
“我不,不了解情况。”潘苟世局促地解释道。
潘苟世没想到新来的县委书记把这样的小事了解得这么清楚,他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也许是窑洞里人多地潮,他只觉得蒸笼般憋闷湿热,脊背又都汗湿了。他突然发现宋安生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立刻像捞到稻草一样,“去年顾书记和老冯来过,”他看了冯耀祖一眼,“宋安生和婷婷就向他们反映过。”
潘苟世头转来转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潘来发讪笑了一下,想讨好地说什么,但立刻感到不妥,把话咽回去了。
李向南咬了一下牙,腮帮子微微凸了起来。这就是婷婷和几十个孩子虔诚相信的“县委的关心”和天天盼望的“马上解决”。
李向南指着地上坐的几十个孩子,问潘苟世和潘来发:“这些孩子,你们一点都不心疼吗?”
“一年时间都没顾上?也太忙了。”因为涉及到不在场的顾荣,也因为他不想破坏婷婷对“县委”的虔诚,李向南只是略含讥讽地说了一句。他转过头接着对潘苟世说道:“宋安生的父亲,还有傅老顺,一个羊倌,人老耳聋,他们知道冒着雨给小学生修路拉桥绳。你这公社书记来了三年了,都做了些什么工作?”
“那是我孙子。”驼秘书指了指坐在第二排一个清秀的大眼睛男孩。
李向南转过头看着潘苟世:“这样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解决?”
李向南看了看宋安生。
“钟钟,你过来。”驼秘书伸出手招呼小孙子。钟钟仰着小脸怯生生地看着这么多人,坐在那儿没动。婷婷走过去把他牵了过来。他双手抓着驼秘书的衣服,紧紧偎在驼秘书身边。驼秘书指了指孩子膝上一个针脚很粗的羊皮护膝:“这儿湿阴,我怕他寒腿,给他缝了这个。”
“顾县长说,县委很关心,让我们再艰苦几天,教室问题一定能很快解决,他和有关单位打招呼马上研究。”宋安生站在人群后面,有些拘谨地说道。
“驼秘书只有一个儿子,死了,儿媳妇也改嫁了,只留下这么个独苗孙子。”潘来发一边察看着县委书记的脸色,一边壮着胆子乖觉地介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