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哦?”庄助略带讥讽,“吕丞相说的变故,是称帝之事,还是开门之事?”
吕嘉微微露出苦笑:“两者皆是。”
“非是国主本意,又说的是哪一位国主?”庄助毫不客气地追问。
“两位国主皆非此意。”
庄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有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
黄同说完便拎着鱼朝庖厨走去,唐蒙二话不说,紧随其后。庄助正打算也回自己舱室休息,一抬头,却发现那老渔翁还站在原地。他陡然觉得不对,一握剑柄,整个人杀气毕现,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那老渔翁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中年人的忠厚面孔。此人脸庞方正,眉疏目朗,唇髭左右分撇有如鱼尾,下颌一部乌亮的长须髯垂至胸口,乃是最经典的中原理须之法,俨然一位淳淳君子。他深施一揖:“在下吕嘉,特来为尊使送嘉鱼。”
庄助瞳孔一缩:“吕嘉?那个南越右丞相吕嘉?”老人一捋颌下长髯,算是认可了他的猜测。
庄助把长剑缓缓放下,神色却更加凝重。南越袭用秦制,国中分置左、右丞相,执掌政务。这位吕嘉担任右丞相,可以说是南越王之外最有权柄的之人。庄助委实没想到,黄同去借鱼,却借来这么一位大人物。
庄助这么一愣神,吕嘉已经抬步迈进舱门,双手一抬解下蓑衣,显现出常年身居上位者的雍容气度。庄助眉头微皱:“本使还没觐见南越王,吕丞相先跑出来私见,只怕不合规矩吧?”
南越国一共有两位国主。第一位是开国之主、南越武王赵佗。赵佗寿数惊人,足足有一百零七岁,从高祖、吕后、文帝、景帝一直活到当今皇帝登基,在南越国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这位枭雄已于三年前去世,因为他活得比儿子还长,所以由孙子登基,即是如今的南越王赵眜。
赵佗曾自称“南越武帝”,后来在汉朝压力下自去帝号;赵眜最近蠢蠢欲动又想称帝,还偷偷与闽越国串联。吕嘉说这两位国主皆无此意,是在讲笑吗?
庄助笑完之后把面孔一板,等着吕嘉解释。
吕嘉捋了捋胡髯:“我们南越偏居一隅,国力不及大汉十一。腐草之萤不敢与皓月争辉,所以武王生前,早就为国家规划好了方略:韬光养晦,恭顺称藩。这八个字,就是我南越国运的压舱之石,只要遵照恭行,则国家无忧。”
庄助暗暗点头。那赵佗活了那一百多岁,早成了人精。这八字对汉国策,总结得极为精辟。吕嘉见他面露赞同,又长叹一声道:“可惜总有些目光短浅的宵小,为了一己之私,竟要把这八块压舱石抛下水去,撺掇国主做出愚行!”
吕嘉呵呵一笑,也不回答,直接一撩短袍,盘腿坐在了适才唐蒙的位子上。他注意到桌上喝剩下的两枚胥余果,拿指头在上面一点:“其实这胥余果在木囊内侧,还附有一层白肉,状如凝膏,口感绵软香甜,才是真正的精华所在。如果喝完汁液就扔掉,未免买椟还珠了。”
“本就是裹腹之用,在我看来并无什么分别。”庄助淡淡回了一句。他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吕嘉再位高权重,身份也不过相当于中原一个王国的国相,区区两千石而已,不必诚惶诚恐。
吕嘉注意到了对方态度上的微妙变化,他身子轻轻前俯,主动开口道:“这一次老夫夤夜来访,是为了向尊使澄清一件事。”
“什么?”
“这一次的变故,绝非国主本意。”